岁月如梭,许多事情,不去细说。
战争影响的只是穷孩子,瞫梦龙兄妹在战时环境中照样是无忧无虑地成长。
这年秋初,瞫夫人的父亲、枳侯巴延嗣六十大寿,瞫玉夫妻带梦龙、梦语到枳都祝寿,各显要自然也都有人来了,巴主也派宫中关火的人送来寿礼。
枳侯欢喜得昏头昏脑,尤其是见了梦龙兄妹。其中事情颇多,不一一细表。
当天晚上,枳侯巴延嗣、瞫伯都喝了点酒,白天又太累,早早就睡下了。梦龙、梦语兄妹,跑了一天,也上榻做梦了。
每次,虎安伯瞫玉到岳父家里,都不会长住,最多时几天,也不会与夫人在一间房里睡觉。
巴永秋有个毛病,新到一个地方的头几个晚上,总是睡不好觉,就是回到娘家,睡在自己出嫁前的闺房里,她也一样,甚至更不好睡,总要想起小时候的事情。看来,今晚又要如此了,她自己想。
当时人睡得早,巴永秋见外面没有人走动,起身来,掌一盏灯,在府中后园里四处看,一边看,一边就会想起出嫁虎安山前的往事。
巴永秋又一次走进姐姐房间,看到除了自己来翻找东西时移动过的用品、用具,其他的几乎没有移动,站在姐姐曾经的睡榻前,睹物思人,又一次想起自己经历或者听说过的关于姐姐巴永秋的一件轰动巴国的悬疑案的一些情节———
枳侯巴延嗣,其祖上是巴国公子巴雄。
当年,巴雄以公弟的高贵出身,又数建大功,封为侯爵,这是巴国最高等级的臣子爵位,全国仅封有三个,采邑在枳邑(今重庆涪陵)——因枳邑曾为巴国旧都,故时人又称为“枳都”——枳侯一脉雄霸枳都多年。
后来,因多种原因逐步衰落,但其名望在枳都一带无人可以企及,就是实力早就大大超过枳侯的两支郑氏和一支驰氏,也对他敬畏三分。
至巴国进入衰退期,内忧外患,历代巴国主认为最可靠的还是亲生儿子,遂将各公子派到一些关键地区主持军政大务,枳都是旧都城,又是都城江洲的水路门户、东南方面的大本营,自然有公子常驻。
巴国公子直接掌控枳都之后,枳侯势力渐衰,再加各种原因,人丁不旺,传至巴延嗣,两代皆为单传,更加衰微。巴延嗣本人,精通巴人图语,也会武功,得巴主信任,任为巴国中卿兼同一级别的枳都上卿,辅佐驻守枳都的公子,后因有病,退养家中。
巴延嗣有治国之才,却不擅长经营家业,几十年下来,名义地盘仍然不少,实际控制的地盘却越来越小,仅能做到舒舒服服的过日子。虽然如此,其名望在枳都一带无人可以企及,就是实力早就大大超过枳侯的两支郑氏和一支驰氏,也对他敬畏三分。
当地有句谚语:不怕阎王要命,只怕后嗣无人。
巴延嗣十八虚岁时,便娶巴国邻居夜郎国(今贵州境内)位高权重的大贵族之女、号称夜郎第一美人的女子为夫人(当时夜郎国人称为“下嫁”)。
这是一场政治婚姻,但并没有收到巴国主意图密切与夜郎关系、稳定边境,甚至结成军事同盟的效果,原因是几年后,巴延嗣的老丈人和妻兄,卷入了一场不明不白的谋反大案中,被迫服毒自杀,全家人及部分族人被充为奴隶,没收全部家产。
因此,巴延嗣不仅没有从这场全巴国瞩目的婚姻中得到好处,反而受了一场惊吓,想尽办法才收留到了亲属关系最直接的少数流浪者,与夜郎国的关系也从此完全断了。
尽管巴延嗣不愧其祖父为他取的名,念念不忘传宗接代这件大事,或是命该如此,只养活了两个女儿,皆为大夫人(正妻)所生,并且相差十来岁。
本来,巴延嗣前前后后还纳过三个妾,越掏越空,其中两妾在两年内一前一后分别生有一子、一女,传染天花,同年夭折。幸运的是,其女巴永春、巴永秋两姐妹年龄稍长,处置得当,逃过一劫。他常以后继无男丁为平生最大恨事。有亲戚朋友劝他收养义子,他摇头苦笑。
枳侯长女巴永春最为出色,姿色不必说了,还有男子的志向,敢于担当,喜欢收集记述巴蜀故事的典籍,这样的书本身就极为稀少,因此很费事,最喜欢的是前人根据口口相传的故事集成的一册残缺不全的《五藏山经》(《山海经》最原始的一部分),最宝贝的则是不知从哪里搞来的未完稿的《山经补遗》,她认为是世间的孤本。
当年,前任虎安伯瞫松,娶两河坝郑氏部族头领之女为妻,生有二子一女。其女为夫妻俩第二个孩子,可惜早夭。
瞫松长子瞫涛战死;瞫松曾纳郑氏的庶小姨妹为小妻,不幸难产,母子俱死。这两件事成为瞫松晚年每每想起便最最痛心的事情。
瞫松正妻所生次子瞫玉,是瞫松年过三十好几才有的,虽然也同样体格健壮,长相比其兄更加英俊,却远不如瞫涛机灵懂事,因母溺爱,素无大志,武艺平平,常做荒唐事,在尚武的巴人看来,简直就是草包一个,最喜游玩,尤其是一把驯鹰的好手。
当然,瞫氏驯鹰是祖传,是对鹰的崇拜,他们驯鹰的方式,不是按一般的熬鹰、驯鹰、用鹰、下轴等程序,而是有独特的掺杂了巫术的方法,秘不外传。这一条不能作为瞫玉玩物丧志的证明,但仅仅限于这一条。
常说人无完人,也无完缺,瞫玉一身的平庸,也有他的长处:待人宽容,知恩图报。这或许是在瞫松看来唯一比独断的长子瞫涛的好处。瞫松常怒瞫玉不争气,但眼下只剩这颗亲生独苗,唯有摇头叹息而已,常常忧心,求过多少次祖宗乌龟。
没心没肺的瞫玉在昏昏噩噩中渐渐长大。
瞫松的妻舅、两河坝郑氏部族首领郑重,字千里,一直帮助姐夫打理大部族事务,早看出姐夫心思,专程进瞫松的官邸对瞫松道:“瞫玉年已十七,仍玩心不改,更不说用说务正业了。依我看,是因为他未成婚,诸事不知轻重,若娶得一房贤夫人,或可收其惰性。”
瞫松喜道:“这想法正是钻到我肚子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