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起茶碗,还没有饮到,那股茶香就已经沁入肺腑,让人忍不住深深呼吸。贺知章已经是年过八旬,呼吸系统原是有种种问题,被这热汽一冲,竟然通畅了不少。
“好茶!”
贺知章饮都未饮,便脱口赞叹,然后他才小啜一口。
与此时茶中添加各种调味料的主流做法不同,叶畅烹的茶,完全纯正茶味。茶水入口,先苦而后甘,先涩而后甜,那味道对于大早就饮酒,有些熏熏然的贺知章来说,实在是无上美味。
贺知章年迈,原本是有些昏昏沉沉打瞌睡的,但被这茶意一激,精神顿时一振,因此他又忍不住称了一声“好茶”!
短短片刻之间,他连称三声好茶,旁边的焦遂见了,也不禁端起碗来小饮一口。方才他说得口飞横沫,又偷喝了不少酒,口中正渴,这茶水一入嘴,顿时滋润唇舌,让他咂了咂嘴,又喝了第二口,然后点头道:“果然好茶!”
叶畅笑眯眯地道:“梦中之时,尚闻得那位道人吟诵饮茶歌,某愚钝不堪,唯记其中小半: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听得他一开口念饮茶歌,贺知章欢喜得抓耳挠腮,手舞足蹈,待听得三碗“唯有文字五千卷”时,那边的颜真卿也不禁转头来望。到“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时,贺知章忍不住便叫:“停,停!”
叶畅却未停,直至七碗念毕,贺知章捶胸顿足:“方才让你停的,此诗不该对我念……非也,非也,此诗当候李太白来时再念!”
说到这里,贺知章又道:“意犹未尽,意犹未尽,后面呢?”
叶畅很想说后面太监了,他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蓬莱山,在何处?四明客,乘此清风欲归去!山上群仙司下土,地位清高隔风雨。安得知百万亿苍生命,堕在巅崖受辛苦!”
此句一完,贺知章原本表情丰富的脸上,突然间僵住,好一会儿,才长叹一声,一把抓着叶畅的胳膊:“小友,小友,原来我贺知章知己,竟在于此!”
“这个,贺公,某乃山野村夫,这饮茶歌原是梦中听那道人所为,贺公何出此言?”
颜真卿此时也动容,听得叶畅之语,他插嘴道:“叶十一郎有所不知,贺公如今自号四明狂客,那饮茶歌中却是有贺公之号!无怪贺公心向神仙之道,原是神仙中人啊!”
叶畅暗道了一声惭愧,他当然知道贺知章自号四明狂客的事情,也正是如此,他才故意将此诗原作者卢仝自称的“玉川子”改成了“四明客”。这一改动,贺知章必受触动,也算是他的一项取巧。
至于最后点睛之句,此时仍值大唐极盛之时,虽然各地已经有不少隐患,就连大唐统治中心的关中,他一路行来,也看到土地荒芜之象,可在贺知章看来,未免有些耸人听闻。
贺知章得此好诗,也不再纠缠他,端杯饮茶,叶畅又为他加了一回水。直到这个时候,张旭再度从那四个字的揣摩中出来:“还有,还有什么字?”
“先饮茶吧,字却是不急,若是错过这好茶,伯高你这一世都要后悔!”知道他完全没有注意方才的对话,贺知章先劝道。
张旭大喝了一口,初时他并没有太在意,但一口茶下肚之后,他便惊讶地道:“这是什么味……再给我一杯来!”
叶畅笑着为他续水,这一次张旭喝得细致得多了,喝完之后,还咂了咂嘴,仔细品尝其味,然后叹道:“这茶暗合书艺之道,让我想想……”
他正待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旁边同样喝了一口茶的颜真卿已经将那《饮茶歌》念了出来。
颜真卿记忆极佳,叶畅只是念了一遍,他转念出来,一字不错。更重要的是,叶畅只是念诗,颜真卿却是吟诗,两者不可同日而语。叶畅心中明白,此时诗往往都是唱出来的,象颜真卿这般吟,也是一种技巧,绝对不是他这样才恶补了一段时间韵律的人能比得上。
“好,好!贺翁,果然连天上仙人都知你名啊,哈哈!”张旭听完之后大喜,将帽子也脱了,大叫道:“笔来,纸来!”
覃勤寿是个眼色好的,顿时呈上纸笔,张旭便当着众人的面,在树荫下的小几下挥毫泼墨,转眼功夫,那首饮茶歌便已经化成狂龙疯电,出现在宣纸之上。
“好,好,伯高,这副字写得好!”贺知章赞道。
张旭回手捋须,却忘了手中尚有毛笔,顿时弄了自己一身墨迹淋漓,他也不着恼,只是点头大笑,笑声甚为畅快。
叶畅此时已经悄然无声地出现在那副字边上,小心翼翼将字护住,然后向着张旭行礼:“某谢过张公赐字!”
“咦?”张旭愣住了。
贺知章同样愣了一下,然后大笑:“好,你这小友,是个趣人!”
他性子洒脱,最不拘礼,叶畅这般“巧取豪夺”,看上去是占便宜,但背后何偿不是一种潇洒!
张旭看了几上的字一眼,又看了看叶畅:“便赠与小友吧,今日先见小友两种字体,又闻小友之诗,老夫有茅塞顿开之感,可惜,可惜,还是少了些……”
话说到这,他又沉浸在自己的书艺之中去了。叶畅等那字干了,喜滋滋地将之卷起:这可是传家宝级别的好东西,甚至用不了几百年,仅是几十年后,这字便可价值千金,那个时候自己不必再劳神劳心,只要卖一幅字,便可以吃用十年了。
想到这,他打定主意,这些时日,定然要从张旭那边多骗一些真迹来。
“张公不必着急,这几日我再想想,或者还能想出一些来。”叶畅假心假意地道:“我梦中见过的字体,可不只这两三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