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星山还是当年牧星山,人却不再当年人。”侯野佝偻身体,弓腰如虾,撑一木棍来至道牧身边,缓缓坐下,空荡荡的裤脚迎风猎猎,将道牧拉回现实。
“老爷子,方才一年,您已经衰败至此。”道牧发觉自己对侯野已没那么讨厌,反而有些同情怜悯这个被牧星山荣光压垮的男人。“我给大壮哥吃了一颗千年朱果,你能撑到他成长为天牧那一天再走吗?”
“他这小子,我是不奢望了……”侯野轻叹,见手中木棍放下,半眯的眼睛荡去浑浊,如那萤火虫那般一闪一闪,“你的希望比大壮高很多,只是,你真的不打算留在牧星山吗?论牧道正宗,非我牧星山莫属。”
“非走不可,我讨厌这里,我讨厌您。”道牧转过头,红玛瑙双眼尽是绝望之色,“你和这里的一切,都给我一种发自灵魂的毛骨悚然。从小就有这感觉,这一次回来,感觉愈加强烈。
大家都以为我瞎说,没人愿意相信我,可我知道您一定了解其中缘由。可是您没告诉大家真相,您固执、霸道,认为自己永远是对的,哪怕做错了,也是对的。”
“牧经只是个传说,就算牧经真的存在,也不可能在织天府,更不可能在祝织山。”侯野轻叹一气,脸皱成一朵苦菊花,话虽这么说,全天下无人不想进织天府,不为牧经,就为补天术。“他们对牧道,一无所知……”
“可如今,我们牧星山还剩什么?”说到痛处,道牧突然神情激愤,语气很冲,只差歇斯底里,“荣光,牧星山只剩下那虚无缥缈的祖上荣光,你让牧星山每个人都活得那么累。
我老爹老妈就是给你害死的,你有数过你害死了多少人吗?
大家全都是遗憾而死,有几个能够善终?
我不可能像你这样,我不想做一个罪人,可惜我能力有限,我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只有拯救大壮哥。
我要带他逃离这个鬼地方,为牧星山留下最后一苗香火。”
“咳咳咳……”侯野想反驳,话到喉咙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反驳,道牧说的都是事实。
空气陷入安静,耳边唯有虫鸣声,晚风拂脸而过,附耳撩发呼呼声,“现在有你姐的下落吗?”良久后,侯野跳过这个话题。
“应该还活着……”说这句话的时候,道牧语气有点虚,眺望夜幕,不禁怔了神。
“应该?看来你与天灾的关系,并不是很密切。”侯野轻笑,“不出意外,天灾应该已经带你姐姐离开了牵牛星。”
“他是牧灾人,老爷子不训斥我与他有些关联?”道牧有些惊异,停止抖腿,连拍大腿根的手都停在半空,侯野对天灾的反应,与对苍今笑的反应天差地别,同样是牧灾人,嫉恶如仇的侯野为何天差地别的对待。“他听闻我遇见火后而不死,于是缠着我做他徒弟,到也没有强迫我。”
“你遇见了火后……难怪了……天灾是第一个灾厄编年书的使用者……”侯野脸上泛起回忆神情,未等他开始切入正题。候大壮人未到,声已到,“老祖宗,阿道,你们远来在这呀,害得我好找。”
“怎么了?”道牧仰起头,见候大壮气喘吁吁,坐着仰头看候大壮,他真是壮如一头大黑牛。
冰冷月光下,可见汗珠晶莹,候大壮跑了不少地方,最后才来道牧最不可能会来的地方,牧星山山顶。
“不久前,我娘取下一窝雷毒蜂王蜜,且在花田摘下百种花瓣,正要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百花缭乱。小时候,你就喜欢看我娘做糖,所以我想你一定很感兴趣,就来找你一起去看。”
候大壮咧嘴憨笑,人都快融入黑暗当中,白晃晃的牙齿配上笑容,犹如黑暗中一道希望之光。
“走。”道牧转头看侯野一眼,目光意味深长,“老爷子,我们先走了。”话才落,道牧站起身来,无需多言,阿萌跟着一起,二人一兽消失在无尽黑暗当中。
侯野一人弓着腰,颤巍巍掏出一根烟枪叼在嘴里,抬起右手,拇指与食指在烟洞上方揉搓,洒落缕缕晶莹红色烟草,左手打一个响指,烟草悄燃,袅袅腾烟。
嘶,侯野猛吸一口,顿时七孔生烟,于空中相互纠缠,时而化作一副孩童嬉闹图,时而化作一副青壮年放牧图,时而化作一副载歌载舞喜庆图。
侯野一边吸烟,一边吐烟,萤火虫那般的眼睛,呆呆看空中栩栩如生的图案,时而乐呵呵笑出声,时而耸肩哽咽。
最终不过一缕云烟,呼呼一阵晚风袭来,一切烟消云散。
月光下,佝偻的背景,犹如一块石头,风中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