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一点儿都不紧张。
今天已经到了校考所有秦国公子的日子, 公主不出面, 但是所有宗室公子都要接受考核。
他换上了代表着庄重的公子服饰, 走出宫殿时正好看见一群与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簇拥着嬴蛟走过。
与他这个才回秦国的质子不同, 嬴蛟在秦国可以说是非常受欢迎的,虽然有点高傲, 但他是真的聪明, 看过的书也多, 对秦国的实业较大部分公子可以说是非常了解。
在嬴政没有回来之前,嬴蛟几乎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人选, 因为秦王的子嗣并不是很丰盛,而且除了他之外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然而,就在他志得意满以为自己能成为太子的时候, 嬴政忽然出现了。
一出现就伴随着校考。
想要嬴蛟不多想都不可能。
当然,他现在看嬴政自然是看哪哪不顺眼,简直像是看一条臭虫。
不, 臭虫都比他在嬴蛟心中的形象更好。
嬴政多敏锐的一个人啊, 嬴蛟冷冰冰的眼神才射过来, 他就反瞪回去。
电火花在两人的之间噼里啪啦作响。
两看相厌。
叶孤城是受到吕不韦邀请去观摩考试的。
他本人只是一介布衣,哪里会有进咸阳宫去看的资格?
今日到场的都是重臣以及王室成员,怎么着他也是不能偷偷进去的。
一大早, 文信侯的马车就停在了叶孤城落脚处的门前, 甚至还引起来往来路人的围观。
文信侯是吕不韦的封号。
叶孤城脸色不变,打扮也同平常一样,穿着在这里并不常见的白衣, 脚一蹬便上了马车。
吕不韦在马车内等他。
他早就感受到了吕不韦的气息,看见人,表情都不变,反而是镇定自若地坐了下来。
通身气派,一点多不比身居高位的吕不韦差。
就是这一身气派,让吕不韦明明没有见过叶孤城几次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要知道,他豢养的门客很多,数都数不过来,每日又要见很多的客人,就算是他的记忆力出众,也不可能将其中每个人都清楚地记下来。
像叶孤城这样看一眼就能将外貌刻在吕不韦欣赏的人,真的是头一个。
两人在马车上相对而坐,也不知是因为什么,甚至都没有说一句话,好像都在等对方开口。
思忖一会儿,叶孤城还是率先开口道:“今日,谢过文信侯的邀约。”
吕不韦也在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心想终于开口了。
他有意将话题延续下去,便对叶孤城道:“今日校考,本来各老师都要在场,其他公子的老师都在宫中行走,公子政因经历特殊,师不在宫廷之中,我思忖着条件对他不利,所以自作主张,递出拜帖,将你邀入宫中一叙。”
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
说完这话,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暗芒。
文信侯虽然在秦国的朝廷可以说是很有分量,但是光凭他一人的力量还是无法直接在这时候将叶孤城带进咸阳宫的。
想要做到这事,还需要另一个人的首肯。
那就是秦王。
吕不韦眼睛一闭,忽然想到了前些日子秦王去马场的景象。
这几日或许是身体调养得不错,秦王较之前些日子,甚至能到处转悠,竟然如同常人一样。
他见到十年容貌并没有太过变化的赵姬,一下子想到自己的青葱岁月,不由热泪盈眶,身为赵姬儿子的嬴政自然也是被顺带记上了。
能让王上记住,是好事啊,所以他便问了吕不韦一句嬴政在哪里,他要亲自去看看。
吕不韦本身对嬴政原本是没有多大关注的。
毕竟是出生就在赵国的质子,他可不相信能够接受多好的教育,然而公子没有从小接受好的教育,基本上就是废了。
他当时关注的只有公子蛟。
然而,在叶孤城出现在自己面前之后,他的想法却改变了。
吕不韦想,这样一个人,能教导出什么样的学生?
他是好奇,而且警惕的。
好奇嬴政,警惕叶孤城。
因为这一好奇一警惕,他对嬴政的关注度就直线上升,每日对方做什么都要找人报告一下,便知道虽然对方已经住到咸阳宫,却还是经常去找叶孤城的事。
他当时叹了一口气想,此子少年心性,竟然对嬴政还有些不以为然。
完全忘记了,当年的嬴异人也是这么依赖自己的,只不过吕不韦当年已经入朝为官了。
虽然心性不同,但是嬴政现在与嬴异人当年是多么相似啊!
当秦王问起嬴政在做什么事,吕不韦就把此事说了,没想到秦王尽然乐呵呵地来了一句:“此子肖我。”
天知道他是真的乐呵呵,还是假的。
然而“此子肖我”四个字,却让吕不韦一惊出了一声冷汗。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害怕。
或者说,只是受到惊吓?
想到在马场看见的嬴政,吕不韦道:“公子政的骑术,可是先生教的?”
然而他没有想到,叶孤城竟然冷冷淡淡道:“非也。”
他道:“我为常人,哪能样样精通?骑术乃武师所教,与我无关。”
吕不韦多善于聊天的一个人啊,听见叶孤城的话竟然一时间接不上来。
在他眼中,这个人几乎就是毫无破绽的,无论是他的动机也好,他的行动也好,在吕不韦心中都很诡异。
他想,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真的要让他去见秦王?
但这可不是吕不韦说了算的,在看完嬴政的骑术之后,秦王可是指名道姓要见叶孤城。
没有回旋余地的。
马车驶入咸阳宫。
咸阳宫在渭水以北,集山东六国所长而建,又有秦国本身的豪迈大气,远远看过去,亭台虽不是很精致,却有种辽阔的美感。
西门吹雪正好醒了。
他道:“这里是哪里?”
叶孤城道:“咸阳宫。”
咸阳宫?
西门吹雪微微眯起眼睛。
他是神魂,神魂就能看见常人所不能见之事,正如同咸阳宫在叶孤城的面前只不过是华美的宫殿,但是在他的眼前,宫殿之上却有紫气升腾。
紫气并不是很旺盛,中间甚至还夹杂着缕缕黑烟。
黑烟出自何处?
他想,恐怕是重病的秦王。
嗯?
西门吹雪突然一愣。
因为在他的视觉之中,在咸阳宫上方升腾的紫气,竟然向自己所在的方向猛然袭来。
是真的?
他也顾不得安全不安全,没有与叶孤城说一声就神魂离体,居高临下看着马车。
不,紫气并不是向他袭来的,而是叶孤城。
准确来说,是叶孤城身体中大张着嘴巴的封神榜。
封神榜:嗝。
紫气真好吃。
还好那封神榜并没有很夸张,只不过是吃点紫气罢了,在西门吹雪的视角中,就是紫气与咸阳宫与叶孤城连在了一起。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过去所看过的书。
这是不是证明,叶孤城现在的气运与秦国联系在一起了。
心中满是惊涛骇浪,甚至都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更加凝实。
他的神魂养在叶孤城的身体中,紫气在丹田中游走,西门吹雪不也是得到了好处?
虽然他因为担心叶孤城太过,本人并没有什么感觉。
叶孤城忽然听见了西门吹雪的声音。
他道:“叶孤城……”
因为太过震惊,竟然显得有点虚弱。
如果是旁人,定然是听不出这点虚弱的,但因为是叶孤城,所以立刻就紧张兮兮地反问回去道:“怎么了,西门?”
可以说是非常的急迫了。
西门吹雪还是以有点虚弱的语气道:“天边的紫气,你看见否?”
叶孤城对着窗户外面张望,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道:“没有。”
西门吹雪道:“我看见笼罩在咸阳宫上方的紫气,同你连在一起。”
画面过分挑战他三观,就算是西门吹雪说出来,都让叶孤城难以想象。
???
概括他的内心活动,就是三个问号。
西门吹雪大概也知道,自己的描述方式不太对,便对叶孤城道:“你可知道紫气一说?”
叶孤城心道,知道是知道,但我不知道你看见的和我知道的是不是同一种。
然后就听见西门吹雪道:“是的。”
讨厌,什么都被西门知道一点**都没有。
偶尔,他的心中还是会闪过如此少女心的想法的。
西门吹雪将叶孤城的内心想法无视之,郑重其事道:“你与秦国的国运,说不定已经联系在一起了。”
然而让西门吹雪想不到的是,明明这时候叶孤城最应该担心的是他自己,却紧张兮兮对自己道:“那你,有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可以说他们最先担心的都是对方了。
西门吹雪被一下子问住了,但他本人又是一个十分严谨的人,既然是叶孤城问他问题,就必定要好好感知一番才会给出答案。
所以西门吃雪道:“并无问题。”
不仅没有问题,他甚至还感觉到自己的神魂变得更加凝实,可以说是都往好的方向走了。
叶孤城听见西门吹雪的话,松了一口气,竟然道:“那就好。”
他为了不让西门吹雪担心接着道:“与秦国国运相连,对我来说也没什么不好。”
他所做的本来就是可能会改变历史的大事,从教导嬴政的那一天开始抱着的想法就是让秦国统一天下,百姓太平,将在短暂统一过后的混乱略过。
这些想法,如果被付出实践,谁敢说他没有将自己同秦国的国运联系在一起?
所以说,就算是多了紫气,也没有什么值得人畏惧的地方啊。
叶孤城想。
反正他与这朝代的关系,已经不仅仅只有短暂的相连接了。
无所畏惧。
不过,西门吹雪的关心他还是很受用的。
想到刚才对方话语中的飘忽之意,叶孤城虽然有点诡异的心疼,但是更多则是心底生出冒出来的肥皂泡泡。
西门吹雪:???
神魂都要被肥皂泡泡淹没了!暗中观察叶孤城的吕不韦也是一惊。
什么情况?
他刚才好像看见从上马车开始一直面无表情的叶孤城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微笑的幅度很小,但那种平板的脸上很是突兀,以吕不韦的眼光看,就是叶孤城应该是在压抑自己想要笑的**,但还是压制不住笑了出来。
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值得叶孤城笑的,闭上眼睛再睁开,果然笑容已经不见了。
是他看错了吧?
吕不韦想。
但还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噫,有点可怕呀。
到了。
马车停了下来。
叶孤城向醒着的西门吹雪解释:“这里是章合宫后的花园。”
章合宫,可不是一般的宫殿,在秦灭六国的过程中,曾经有“诸侯莫不西面而朝于章台之下”的说法,是秦国主要政治活动的开展之所。
于章台宫之后进行校考,本身就带有别的意思。
只有秦王,才能进章台宫主政,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会猜到,这次的校考与立太子有关。
当早上出宫殿的时候,嬴政胸有成竹一点都不胆怯,但是现在,面对着章台宫,他不得不承认就算是自己都有些淡淡的紧张。
这可是章台宫啊。
心中不由自主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他只来过章台宫一次。
就是他从赵国才逃回来的时候。
其他的秦国公子多多少少应该有几次进入章台宫的经历,但是他才回到秦国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他妈确实是过得如鱼得水,受到了秦王宠爱,但是他的地位却没有水涨船高。
和秦王的私下会面时在马场,而且没有说几句话,应该可以说是非常的惨了。
他以为自己并不在乎这个。
正如同他自己所想的一样,虽然是秦国人,但因为从小生活在赵国,对秦国并没有多少归属感,某种意义上,因为质子的身份,他对秦国还有微妙的恶感。
但章台宫,可是秦王参政议政的地方啊。
上次浑浑噩噩离开没有多看,但是这一次,从下往上仰视宫殿,心中却多出了一股异样的豪情壮志。
所有在章台宫之下的公子,说不定都会生出与他一样的想法。
如果自己能入主这宫殿……
真不错啊。
他一点都没有被自己的心思给吓一跳,虽然嬴政本人对秦国没有归属感,但是他的老师,好像从小就坚信他一定能做出一番事业。
有的时候嬴政自己都想,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质子罢了,他的老师,哪里来的自信?
是因为他脖子上的龙的胎记?
怎么可能?
嗤笑一声,仿佛是为了自己的奇思妙想。
然而嬴政突然踉跄了一下,他的那声嗤笑被憋在了嗓子眼中不上不下。
他被人以大力猛地推了一下。
如果不是常年练武,下盘稳当,他说不定就会被人冲撞在地。
站稳身体,回头,用狼似的眼神盯着身后人看。
竟然让那人一个瑟缩。
但是推他的人随后就想到了,自己绝对不能胆怯,因为他是上前挑衅的人。
那人也是宗室成员,应该是嬴异人哪个弟弟的儿子,虽然长得高大,但是眉宇间却带着一股蠢笨之气,看着并不像是聪明人。
倒像是经常被人当枪使的。
嬴政多聪明啊,他直接越过这人,看向他身后的其他人。
啊,果然,是嬴蛟。
傻大个眼中充满挑衅之意,这里面还混杂着不屑以及鄙夷,看上去要多鄙视嬴政就有多鄙视嬴政。
他道:“对不住,我一下子没有站稳。”
身后人果然发出了哄笑之声。
如果叶孤城在这里,就会给这群人脑门上贴标签。
反派,以及反派的跟班。
而且还是低级的小炮灰。
祖龙毕竟是男主命格,这时候绝对不会与这些小玩意儿计较,更何况他也知道,这条路上行走的只有前来参加校考的公子,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沆瀣一气,和自己这个临时空降回来的质子一点都不一样。
不参与欺负他的活动就不错的,更大的可能绝对是加入嬴蛟的阵营,一起对付他。
对嬴政来说,如果结果真的那样,还不如现在按下不表,不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