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期待和兴奋的空气中,念阳公主府夏宴的日子到了。因为要在傍晚的时候开席,因此老夫人特地免了几个小姐下午的女诫课,只嘱咐她们好好歇一歇养足精力。临到出发之前,老夫人忍不住又给孙女们讲了一遍礼仪行止。自从顾二出嫁以后,顾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带小姐们参加过社交场合了——因此不难理解,老夫人心里很是有几分惴惴不安。
时间把握得刚刚好,在顾府的马车驶进了石狮子胡同的时候,天际橘红色的晚霞正正好儿消淡了,一点点深蓝色的墨从天边浸染过来,一转眼,就盖住了公主府头上的天空。
感觉到了马车渐行渐缓,顾成卉悄悄挑起了一角帘子,飞快地瞥了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广袤、层峰迭起的建筑群,绿色琉璃瓦下立着两扇漆红大门,中间一块红色匾牌写着“和昌长公主府”几个金色大字——和昌,顾成卉今儿个才算知道了念阳公主的封号。
此时漆红大门敞开,排着好几列由各处而来赴宴的马车。两队侍女分别侍立于大门两旁,手持一人多高的裹金树状灯柱,将公主府门前映得明亮辉煌,纤毫毕现。来迎接的嬷嬷们伺候着来作客的夫人们下了马车,由各府的小姐们、丫鬟们簇拥着,浩浩荡荡地进了公主府。
自从穿来了这个大盛朝,顾成卉见过的唯一一次宴会,就是孙氏所办的赏花宴了。孙氏也算上是心思精巧,又借了顾府的天时地利,因此那赏花宴也是别致独到,博得了不少赞扬。
可是顾成卉才一迈过公主府的大门,就知道这是一场赏花宴绝对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豪奢盛会。
主殿前的庭院里,横穿了一个半月形的池塘。远远望去,似乎这池塘一直延伸到远处,化作了一片湖。将主殿温柔地包裹起来。精巧的石桥下面,一群群金黄雪白嫣红的肥大鲤鱼缓缓游过。
过了池塘。竟就不再是青砖石砌成的地面了——软织红底花叶一尺莲地毯铺满了整个庭院,由池塘处一直延伸到主殿,两侧是一架架的轻白陶瓷灯台。空气中飘散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奇异清香,后殿处隐隐约约地传来叮咚琴声,伴着湖水潺潺的声音——竟叫一群贵妇人们都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好像生怕显得粗俗了似的。
顾成卉不敢光明正大地四周打量,只学着其他小姐们的样子。目视前方,规行矩步。耳边飘来不知谁家小姐悄声说话的只言片语:“……看见了吗,汝窑瓷……在这儿也就是盏灯……”
顾成卉心里一惊,在经过的时候不禁多瞧了几眼——后世传说“纵有家财千万贯。不及汝窑一片瓷”的稀世珍品,此时分成两排,静静地站在地上,莹莹透着烛火的光辉。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迎了出来,对领头的几位夫人行了一个礼。笑道:“长公主殿下现在正与肃亲王妃、英国公夫人、英国公世子夫人一道在后殿相候,请随奴婢来。”他的声音清脆透亮,一群贵妇人和小姐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马上,顾成卉听见身边的三个姐妹轻轻抽了一口冷气。
想来方才的那一串头衔,是极惊人的了——身为从三品官儿的女儿。几时能够见到王侯将相家的夫人小姐?顾成卉毕竟不是古人,听了这些名头倒也罢了,只是顾家其余的小姐们到底还是没有掩饰住震惊之色。
紧接着,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嗤笑。
这声笑传入了顾家姑娘们的耳朵里,顾七身体明显地一僵,但是却不好回头看,只好抿着唇只作没听见一般。随着长辈们的脚步,很快一群人就来到了后殿。
一条漆彩游廊从后殿延伸而出,探进了湖里。湖中心处是一片洲地,十余间占地广阔、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传出清晰动人的悠悠琴声。因为被湖水包围着,一走到宫殿前,立时感到周身清凉,仿佛夏日顿时都离得远了。
四位贵妇此时正于水边锦衣而立,遥遥指了一处漫天绵延的荷花轻声说笑。为首的是一个年约四十、保养得宜的贵妇,浓眉凤眼,脸颊略方,隐有威仪。她穿了一身金错绣绉蜀锦广袖五霍凌云花纹长衣,金罗蹙鸾华裙,发髻上高高立着一只金凤穿林百花步摇冠——无论是从打扮还是神态,无疑都证明了她的身份。
一行人由顾老夫人打头,跪在地上行了参拜大礼,口中道:“臣妇拜见长公主殿下——”
念阳公主忙吩咐随侍的小太监扶起了老夫人,又笑着叫了起,一行人恭敬地待她落了座以后,这才依次按照品级辈分的顺序坐了。唯一一个例外的,又是顾老夫人——念阳公主亲亲热热地挽了顾老夫人,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了。这样一来,顾府的几位孙小姐,只好远远地坐在了下首。
顾成卉刚一落座,就感觉有好几道探询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顾成卉身旁坐着几个陌生的华服姑娘,此时见她虽然衣着并不特殊华贵,但气度端凝,态度大方,都冲她点了点头,示以微笑。顾成卉也一笑以应。
此时只听上首处念阳公主笑道:“王姐姐的气色倒是好得多了,想必是日子过得顺心罢?听说这一回,你带了府上的姑娘来?”
顾老夫人笑着应道:“正是几个不成器的。跟在座的姑娘们一比,倒显惭愧了。”
话音才落,一位鹅蛋脸的贵妇立时微笑道:“顾老夫人当真是过谦了,快叫上来让我们瞧瞧罢?可惜我家的姑娘们都已经出嫁了,平时我身边也没有一个贴心人……”
这位有些眼生的贵妇自己年纪也不大,看上去才不过二十出头,因此老夫人不禁微微露出疑惑之色。念阳公主转头朝那人笑道:“你这个镇北候夫人偏说自己身边没有贴心人,可真是来搏我们同情的了。”
此言一出,顾家从老夫人到小姐们都不禁恍然。怪不得她这样年轻,原来是镇北候的继室——顾成卉不禁想到了两月余以前身死的镇北侯世子。不禁暗道了一句,才刚嫁过来,原先的嫡长子就死了……
只是她还来不及多想。那边老夫人已冲她招了招手。顾成卉连忙站起身,与姐妹们并肩走到念阳公主跟前。便要跪下行礼。念阳公主忙叫人拉住了,嗔怪道:“王姐姐的孙女,见我岂用得着这样多礼?说起来,我也算得上是你们的姨祖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