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成华一面听,一面气恨得手也抖了。
她用袖子遮住了手,尽量往背后藏去——毕竟这个时候,可不敢叫祖母看出半点端倪来。
老夫人沉浸在自己有一些儿愧疚的情绪里,浑没有注意到顾成华的异样。“……祖母心里也觉得有些对不住你。我给你出五千两银子,可还有一些缺口儿,咱们得另想想办法……”
顾成华心中一个声音忍不住大声冷笑了起来。想什么办法?还不是要劝自己动用嫁妆吗?——明明那丫头不过是一个庶出的,可瞧父亲、祖母,却都一副忘了嫡庶的模样——本来听祖母的口风,她是有意将缺了的一万两银子都补上的……可也不知道是谁吹了什么风,那丫头的夫家还没有一撇呢,祖母却先想着要给她拿出五千两银子添妆了!
心里气恼、愤恨、不甘的种种情绪搅在了一块儿,叫顾成华的脸微微地扭曲了。
老夫人一眼瞥见了她,神色不禁有些诧异。顾成华顿时惊觉,忙顺势做出了一副泫然欲涕的模样:“……祖母愿意贴补我,已叫华儿感激惭愧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容我给您行一个礼罢!”说着,便不顾祖母阻拦,执意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神色诚挚地磕了一个头。
老夫人的念头维持了不到一瞬间便消失了——她哪还会让孙女儿继续磕头,忙亲自扶起了顾成华,抹了抹眼角笑道:“你既这样想,便好了。毕竟你五妹妹人品是极好的,你父亲也想着能将她嫁到一个好人家去……”
祖母的神态之中,似乎对顾成卉抱有很大的期待似的。
——说不定,以后自己见到这个庶出妹妹,反倒要行礼了。
这个念头突然像蛇一样盘踞在了顾成华的心头。
可是——我才是嫡女啊!她心里好像不断有个声音回旋着。
强烈的失望冲击下。顾成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应付过了祖母、行礼告退的。她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出了正明居以后,有几分茫然了。想了想。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凑钱才是——顾成华抬起步子,犹犹豫豫地来到了顾七的院子里。
她当然不是来见那个阴阳怪气、叫人心里发毛的七妹妹的。虽然老夫人搬家在即。可到底还没有搬走,因此孙氏仍旧与顾七住在一处。
顾成华请小丫头子进去向孙氏通报了过后,抬步进了主屋。
自从顾七的亲事已定,眼看着势不可转,孙氏倒好像突然接受了事实一般——她此时正在亲手给顾七做一床红锻嫁被。闪着红宝石一般光芒的缎面,铺开了一桌,好像空气都被隐隐映得发红了。
随着顾成华的脚步声踏进屋里。孙氏没有抬头,仍全神贯注地绣着图样。待顾成华衣料摩擦的声音和她身上的牡丹香气在自己身边停住了,孙氏这才抬起头,指着图样笑道:“——你瞧。这样的好不好?”
顾成华眯眼看去,那红缎面上没有绣着新嫁娘惯常用的并蒂莲或鸳鸯戏水图样,反倒是一排有些古怪的三角形花纹,在缎面下头整齐地列作了一行。她有些迷茫地看了孙氏一眼,又凝神看去。这才“啊”了一声。
怪不得方才便觉得有些眼熟,原来孙氏把平安符上的图纹绣在了被子上了——桌上还放着一只小小的、被拆开了的平安符。顾成华心里不知怎么,闪过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却当即笑道:“很不错!母亲这份心思当真算得上独特了。”
孙氏顿时十分满意地抚摸了一下那一排平安符的图纹。“华姐儿突然来了,是有什么事儿?”
顾成华望了望左右。坐在孙氏身边的一张小杌子上,轻叹了一口气道:“母亲,我实在是无法可想了。方才祖母与我说,姑爷走官这件事,她只肯给我出五千两银子……”
孙氏的眉间微微蹙了起来,缓缓将针线放下了。“还差多少?”半响,她才问道。
顾成华原本就很轻的声音,被她压得更低了。“我同祖母说,他们家只能拿出来不到一万七八千两银子……而哪怕只是捐京里的一个六品小官儿,也要三万。”
听见这样的话风,孙氏顿时有些隐隐的恍然了。“实际上……他们家给你拿了多少?”
顾成华伸手比了一个五。孙氏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这不是已经够了么!你还愁什么?”
“母亲有所不知!”顾成华坐得近了些,“那一日我们去侍郎府的时候,我……我使了一个小手段,叫祖母以为三万两银子能买到的是个五品——唉,我还不是怕祖母说我贪心吗!您可不知道,去之前,祖母就一个劲儿地说什么不需要一口吃个胖子,仕途还是要一步步走下来才叫稳当……还不是怕花钱!我千辛万苦,费劲心力回到京城里来,却只是个六品小官儿的太太,还不够丢人的呢!这叫我如何去见旧日的姐妹?”
往下按了按自己心里的怨愤,顾成华才又道:“可是实际上,五品官儿要的价钱,却是比六品翻了一番儿有余——快要七万两了!那侍郎夫人只说,品级越高,越不敢随便乱来……本来倒也没什么,祖母都露出口风,要替我把剩下的填上了——”
接下来的话不必多说,孙氏也明白了。她面上浮起了为难之色,又问了一遍:“那……究竟还差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