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传来清脆的响声,不用猜也知道,皇帝又在发怒。
哦不,很快那一位,就要成为太上皇。
太监宫女守在殿外,不进去,由着那一位在屋里闹腾。皇帝把能摔的东西都摔了,可依旧没有人来搭理自己,他气恼的大喊,“人呢来人,你们这是大逆不道,想把朕活活困死在这里吗!”
皇帝从没想过,那个最后失败的人会是他。没道理,明明他才是真命天子,明明他已经坐上皇位,为什么到最后还是被人拉了下来?
昨天他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坐在金銮殿内,等待着御林军旗开得胜的消息。
等他等到最后,却等来的是太子跟承王。
他不相信自己会一败涂地,他大声呼喊,让手下的心腹前来救驾。
可即便是他身旁的朱公公,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原来不知不觉,他的身边早已布满太子跟承王的眼线。
他的一举一动早已在两个儿子的掌控之中,亏他还以为计划周密,大事得成。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今天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紧锁的宫门被打开,一道身影,逆光走来。
黑暗之中,皇帝慢慢抬起头,看向来人,那是他的大儿子,如今的太子,明天的新皇。
皇帝微微眯眼,避开这刺眼的光。太子身后的门被关上,大殿再次陷入暗淡,只有窗户纸透进来的阳光,让屋子里显得不那么阴沉。
“父皇昨夜可睡得安好?”太子在皇帝十步开外的距离停下,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父亲。
皇帝不喜欢这个姿态,从地上站起来,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这个儿子已经比自己高大出许多。
小时侯,明明不到肩膀的高度,此时却需要自己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皇帝忍不住退后一步,语带愤怒“梁旭!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跟你弟弟一样狼子野心,为了皇位,连父子之情,纲常伦理都不顾了吗?”
若是梁融在此处,必然要讥讽一下,明明先动手的人是父皇你,当父亲的为了权力生儿子,当儿子的为了自保而反击有何不对?
但梁旭是个更为温和,不容易发脾气的人。或者说他是个十分能够掌控自己脾气,掌控自己行为的人。
面对皇帝愤怒地指责,梁旭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温和道“父皇还记不记得乔峰义?”
这个名字让皇帝一顿,不明白太子为何忽然提起这个人。此人已经死了很多年,家族被抄,子女流放。
他死的时候,皇帝是无比庆幸的,因为这个人知道自己身上一件毫不光彩的事。
此时太子突然提起这件事,莫非....
“父皇想太多,儿臣并没有翻旧账的意思,只是想跟你说一件事。”他是面容淡然的,仿佛在说旁人的事。但每说一个字,他都觉得罪孽满身。
“算起来,这件事情过去有十多年了,那时候儿臣还在翁翁的御前伺候。”
有一日,从西北传了一份急报。上奏的乔大人告知太上皇,位于西北的一个重要枢纽,绛途镇突然爆发瘟疫,恳请太上皇派人前去救灾。
太上皇毫不犹豫批准,让御医随行,并且带了大量的药材。
可太医去了不过半月有余,西北再次传来消息。乔峰义,告诉太上皇,瘟疫太厉害,太医院众人全部死于瘟疫。
迫于无奈,恳请皇帝启动最后决策。
“父皇应该还记得吧,当天夜里,翁翁就下旨,同意屠城。”太子平静说着这番话,注意皇帝的反应。
皇帝却神情莫名,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你到底想说什么?”皇帝不耐烦,觉得这个儿子,有些故弄玄虚。
皇帝的反应让太子心中一紧,他忍住哽咽,继续道“儿臣当时在御书房内,翁翁问儿臣,这旨意是该下还是不该下?”
“儿臣说,请太上皇下旨,屠城所造成的一切罪名,儿臣愿一力承担。”
皇帝听到这话,微微动容,当年那件事发生,他与一众文人,只为西北瘟疫之事感到悲痛,却从不知这背后,竟然是自己的儿子,亲手下令屠城。
他有些惊恐,瞪大眼看着儿子。仿佛在看一个恶魔,一个刽子手,一个杀人狂。“是你,是你害死那几万人?”
面对皇帝悲愤的指责,梁旭依旧平静如水。
“父皇可知,儿臣为何这么做?”
“你还有脸来问朕,真真想不到你为了讨好太上皇,为了得到权势,居然如此狠毒?”
在皇帝看来,梁旭的一番姿态就是为了演戏,让太上皇相信他是一个有担当,有勇有谋的人。所以才会尽力栽培他,让他成为自己的继承人。
当时梁旭不过刚束冠的年纪,想不到年纪轻轻的梁旭,那时候就已经心狠手辣,杀伐果断。
他实在是太小瞧自己的儿子!
皇帝的反应,让梁旭忽然笑起来。那个笑容很悲凉,也很可笑无奈。
他上前一步,逼近皇帝,纵然没有露出伤心难过的表情,可是身上那股悲凉的气息,让皇帝心中一震。“你要做什么?”
“父皇可知我为何要这么做?”梁旭静静凝视自己的父亲,双眼之中的难过绝望,从骨子里散发出来。
“我这么做有两个原因,第一,我已经势不可挡,也无药可医,只有用此策,方能彻底杜绝瘟疫蔓延,害死更多人。”
“第二,那是因为姓乔的告诉我,我的好父皇,为了讨好他的宠妾,居然胆敢去贪污军饷。”
“父皇,难道说区区一个女人,要比那十几万用生命驻守我大越疆土的士兵,还要有价值?”
“为了讨好她,为了给他修建一座华丽的宅子,你甚至不惜冒险去动军饷?你的这种行为,跟先帝晚年昏聩有什么区别?”
梁旭最后一句大声质问皇帝,吓的皇帝跌坐在地。
半响,皇帝才哆嗦狡辩“那件事朕也是中了姓乔的圈套,可后来,不是没什么事吗!再说当年,那宅子也没建成,你时刻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梁旭看着眼前依旧争辩,不愿意承认现实,面对责任的父亲。心里的失望,到达极点。
他的父亲,本质里就是一个这般懦弱的人。
“什么意思?儿臣是到今日才知道,原来当年姓乔的,是汾王的人。绛途镇发生的不是瘟疫,而是中毒”
“你像一个傻子一样掉进别人的圈套,儿臣为了救你的命,为了把我们一家人从这个圈套里捞出来,只能狠心下令屠城。”
“儿臣一遍遍告诉自己,瘟疫是天罚,太医无能为力,这世上也没有人可以逆天改命。这一切都是天意,儿臣屠城,是为了救更多的人。”
“可如今我才知道,那不是瘟疫,不是天灾,是人祸。既然是毒,当然应该有法子能解,可我,亲手下令杀了他们。”
梁旭看着自己的双手,只觉得鲜血淋漓。那不是几个人,而是几万人。这样的罪孽,他该如何偿还?
“儿臣曾自以为这么做,能让更多的人活下来,能让我们一家人活下来。能让我的父亲,不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成为皇家的耻辱。”
“可这么做,却成全了汾王。他所有的罪证,都在这一场大火中消除干净。而我努力救下来的父亲,却是一个,连自己错误都不敢承担的懦夫!”
皇帝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愣愣看着梁旭,忘了反应。
梁旭蹲下身,跟皇帝对视“翁翁说的对,依照父皇您的心性,可以做个诗人,可以做个先生,却绝不能做一个皇帝。”
“你....”
“父皇,我曾经期望你能成为一代明君,但现在我知道错了。你永远都做不了一个好皇帝,因为你根本不懂得身为帝王,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你只想要得到君临天下的权力,却不知这权力背后担子到底有多重。”
不,不是这样的,他是一个好皇帝,他能够做一个好皇帝,是你们都看错了他。皇帝,在内心挣扎,想要叫喊,可始终说不出口。
梁旭看着他的父亲,发现他其实已经开始苍老,内心有些不舍,更多的是失望痛苦。
“父皇,儿臣就想问您一句。我们一直视您为父,可您是否视我们为子?”
天底下最大的谎言,就是天下无不是之父母。
皇帝愣眼看着自己的儿子站起来,想说什么,却到底只是蠕动一下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父皇宽心,儿臣不会做伤害您的事,只是父皇身子不好,这帝王的责任就交于儿臣吧。以后,您就在这后宫之中,过您风花雪月的日子。”
梁旭说完这番话,就起身离开。宫殿的大门打开,又被关上,一切又恢复平静黑暗。
冰冷的大殿之内,皇帝坐在地上,他很努力的回想,想要回忆起儿子小时候。
可是,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甚至连这几个儿子出生时,自己是否有抱过都想不起来。
他错了吗?皇帝在黑暗之中,渐渐红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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