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下到上马关将近千里路,不过以三人二品的底子,比起人间第一等的大马只快不慢。
初夏的美景无法让奔行的人驻足片刻,一天一夜的奔行之后,徐子东两条腿不停的打摆子。
好在枪仙山就在眼前,这般不要命的赶路也算值得。
第二次来到枪仙山,所见所闻不同之后,眼界也跟着爬上几个档次。
山还是那座山,树还是那些树。
佛门常言见山是山,见山非山,见山还是山的三重境界。
想当年第一次来枪仙山的时候,眼里只有山不清奇不足以装下张绣这尊大神,这一点初到剑阁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见过武当山天柱峰插天穿云之后,只觉人间仙人都该在那等雄起之地扎根住脚,那才是仙人该有的做派。
人间浮沉,云烟漫卷,生死门前走过一遭之后,再看这枪仙山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山林重叠不过是眼障,扒开遮目树叶再看,云雾之后大气自成。
再加以自身见解,这种见山非山的境界水到渠成,不用刻意为之,亦能看到新的景象。
这种透过表面看到本质的境界意味着心境的爬升,但要想爬到的定点,或许得等看山是山的时候才有几分可能。
沉浸在内心泛起的波澜,停步之后,体力也跟着恢复,打摆子的腿慢慢停止抖动,汗水透湿的衣服慢慢变干。
移步向前,杜从文和韩青山大战的树林映入眼帘,不需回忆,往事跳进脑海。
灵魂深处的烙印清晰无比,犹如利刃直插心肺。
恍然间仿佛看见杜从文与韩青山激战正酣,正眼再看,林中又空无一人。
虚实交替,利刃捅的欢快,徐子东每走一步都觉心肝绞痛,不愿留存世间。
手捂住胸口,一步三晃往上山的行路行去,青葱翠绿渐次走向身后,不甚蜿蜒曲折的小路并不难走,顽强的阳光冲开浓雾的束缚,在青绿中留下点点金光。
匆匆三人行,一直到张绣住处才闻人声。
枪仙张绣不开宗,不立派,江湖人深以为憾。
徐子东到达的时候,青梅酒斜靠在门上,大名鼎鼎的北地枪王坐在小板凳上搓洗衣物,韩青山则被倒挂在门前的树上,不知在练什么功。
门内有小儿啼哭之声,又有女子喝骂之声。
再之后,又是一个稚嫩少年哭道:“太聪生是霸刀门的人,死是霸刀门的鬼,绝不学枪。”
三人在前,张绣不用抬头也知道,手中的动作微微停顿,回头看了看青梅酒,道:“最近没怎么洗衣服,这次出门想来衣服又会弄脏,不把这些洗干净,回来怕是没衣服换。徐子东,等我洗完这些衣服,就跟你走一趟,如何?”
徐子东略微诧异,感觉张绣好像知道自己会来。不动声色的点点头,道:“多谢前辈。”
“有两个徐家庄的孩子在院内,你先进去看看。”张绣还是低着头,目光从没有离开过手中的衣物。
徐子东再次道谢,抬脚走入门内。
三岁的杜修武和十岁的韩太聪坐在台阶上,身前一个女子手持木棍,看上去颇为凶狠。
刘炎涛到门口之后便停步,看向女子一脸惧意,小声提醒道:“这是我二师兄吴素,你别惹她。”
换做平日,徐子东或许会调笑几句,而今却是没有那心情,盯着眉眼与徐巧儿有几分相似,鼻子却如同杜从文翻版的小娃,瞬间湿了眼睛。
害死他爹,还没让他娘活下来,无尽的愧疚驱使徐子东走向杜修武,在他身前单膝跪地,将啼哭的孩子拥入怀中。
杜修武停止哭泣,望着陌生又熟悉的男子不知所措,轻轻挣脱徐子东的怀抱,小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他,哇的一声哭出声:“娘,火,火。”
韩太聪扑到徐子东身边,抱着徐子东的肩膀,哭道:“义父,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徐家庄没了,徐家庄没了。”
“太聪。”回忆起通州身死的韩少从,愧疚又多一分,徐子东伸出一只手,将少年揽入怀中:“对不起,对不起。”
“义父,闻人长老死了,童淼叔叔死了,我娘昨日也死了。太聪不想学枪,你带太聪走,我要跟着你,我要为我娘报仇。”
心中更痛,抱着少年的手又紧一分。
吴素面色终于不再凶狠,木棍缓缓落下,她想起当年老爹死在张绣手上的时候,自己和这个孩子差不多大,当时的自己哭的和这个孩子一样。
徐子东抱着少年,又将杜修武从新揽入怀中,一大两小,三个男子哭成泪人。
江东吴州,霸刀山庄。
楚东流说过,只要屈狐仝能登临一品,就让他重回霸刀山庄。
今日小不二刀孤身前来,一身气势内敛,依然让参天刀石宝和太阿刀邓觉倍感压抑,这种境界上的压制反而让师兄弟二人心中狂喜。
只道大师兄是回来认祖归宗。
一到霸刀山庄,屈狐仝在庄门外三拜九叩,额头触地,无论石宝和邓觉怎么劝都是不肯起身。
直到不二刀走出山庄,小不二刀都没有抬起头。
楚东流走到近前,目光看着跪地不起的屈狐仝:“起来说话。”
屈狐仝还是不敢抬头,跪在地上哽咽道:“新亭侯刀主杜从文身死御金,狐仝愧对师傅。”
自打楚东流成名江湖之后,霸刀山庄的人还从没被杀过,更何况九刀刀主这种霸刀山庄的门脸人物,更是无人敢动。石宝偷眼看向楚东流,果然看到双目中藏不住的怒火。
“谁干的?”声音寡淡,不见悲喜,唯有熟悉楚东流的人知道,这个样子的他最为生气。
“西梁龙武大将军萧远山,东齐镇东将军谭山岳。”屈狐仝缓缓抬起头道。
楚东流蹲下身,直视屈狐仝双目,单手抓住他的衣领,怒道:“为何会是军中之人,你们在辽东干什么?”
屈狐仝据实相告,从投军入伍一直说到御金战败。
“江湖之争还有仇怨,沙场厮杀本就该死。我霸刀山庄是江湖宗门,陈友谅几次请门中人从军都没人去,你们怎么敢?”太阿刀邓觉愤恨道。
楚东流惋惜一叹,站起身道:“狐仝,邓觉说的不错,霸刀山庄只在江湖游走,从不参与沙场争斗,我会去把新亭侯要回来,但这个仇,我霸刀山庄不报。”
不去管屈狐仝的悲色,楚东流背转过身,缓步走向山庄:“你既然登临一品,便可回归山庄,以后好好待在庄内,不要去管那些狗屁纷争。”
回归山庄,遇到徐子东以前,乃至于御金一战之前都是屈狐仝心中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梦想,不过御金之后却不再是唯一。
不肯起身的屈狐仝纳头又拜:“师傅,狐仝一直想回来,但现在不是时候,徐子东需要我,他救过我的命。”
楚东流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谁也不知他是什么心情。石宝一慌,急忙拉住屈狐仝,道:“师兄,你说什么胡话?”
屈狐仝推开石宝的手,跪行几步,高声道:“师傅,蜀中剑绝谢不言前辈让我替他传句话。”
“他说,御金关外有一笔生意,有人出十文钱请人站场,问您愿不愿意一起走一趟。”
石宝邓觉感到莫名其妙,不明白天下有名的谢不言怎么会看得上十文钱,却没注意到楚东流微微耸动的肩膀。
慢慢转过身,不二刀却不回应,反而问道:“狐仝,你可愿回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