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芙蓉又叫拒霜花,冬凋夏茂,仲秋开花,霜寒不落。
顾瑾之院子里有株木芙蓉,前年才种下的,地龙翻身时未被毁掉,此刻正值花期。
繁茂枝头,艳斗轻盈,晕红开满,似一抹红烟,妖娆缠绕。
秋的脚步,已经走了大半。
朱仲钧站在窗前,透过坠着银蒜的帘幕,看向院中的木芙蓉,心情沉闷难抒。
他应该高兴才是。
今日是八月十六。
昨日,他带着金吾卫的人,找到了失踪了五天的顾瑾之。
她被人用铁链拴着了手脚,衣不蔽体,眼睛蒙住黑布。
找到她的时候,她奄奄一息。
朱仲钧抱起她,她缩了缩,很抵抗朱仲钧的胳膊。而后,她又仿佛想起什么,阖眼不言。
她的模样,她身上凌乱的衣裳,让朱仲钧想到了很多不好的事。
他的心,跟被钝刀割一样,疼得缓慢又深刻,偏偏不敢在顾瑾之面前表达半点,也不敢问。
她就在京城,甚至离顾家不远处,一处久无人居住的房子里。
对方分明就是想,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朱仲钧不敢问,也不想问。
顾瑾之就是顾瑾之,不管她发生了什么,朱仲钧都不在乎。和其他事情相比,朱仲钧只在乎她还活着。
活着,陪他走完这辈子,就足够了。
昨日,主婚人刑部尚书胡泽瀚带着正使户部尚书王履祥和副使礼部尚书邹时行。到顾家行了纳征礼。
亲王的纳征礼,奢侈至极。
戗金云凤朱红木匣装玉谷圭一枝,玄纁紵丝五疋、珠翠燕居冠一顶、金凤二个、金宝钿花二十七个、金簪一对、冠上珊瑚凤冠觜一副、燕居服四套、大红紵丝一件、大红线罗一件、大红素纱一件、青线罗一件大带四条、玉革带一副、玉事件九件、金事件三件……
东西多不胜数,朱仲钧也记不全。
行了纳征礼,他的大婚在即。
只是,顾瑾之……
她自从回来,就若无其事,叫朱仲钧害怕。
倘若她有点反常,朱仲钧反而心安。
回来之后,她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用了点膳,她脸上就有了微笑,对担心不已的宋盼儿说:“那些人整日给我喝药,让我昏昏沉沉的。没用过半点饭。现在胃口全没了。我要先升升胃气。熬完蔬菜汤给我……”
宋盼儿抹了泪,忙叫去问做。
顾瑾之喝完了一碗蔬菜汤,见母亲仍是眼睛湿湿的。笑着安慰她。
“娘,我什么事也没有。”顾瑾之仔细说,“还没有抓到匪徒。王爷带着人去的时候,只有个看守的哑巴老头儿,又不识字,审不出什么。我也不知道是谁,从被抓了就一直睡,他们没有打我……”
宋盼儿信以为真。
朱仲钧却知道不是。
他找到顾瑾之的时候,顾瑾之是醒的。
她非常清醒,目光如炬看着屋顶,眼神很骇人。
“娘,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顾瑾之又笑,“真没有吓着。从被掳走到被找到,我一直都在睡。”
宋盼儿点点头,让她再休息休息:“娘晚上再来瞧你。”
而后,宋盼儿带着人走了。
临走前,她喊了朱仲钧送她。
她又问了朱仲钧。
朱仲钧只得帮着撒谎,肯定了顾瑾之的话:“找到小七的时候,她的确是睡着的。绑匪是谁,还要慢慢查……”
宋盼儿这才放心。
她抹了抹眼角,道:“等找到了那些人,定是叫他们不得好死。”
朱仲钧点头:“您放心。”
他声音不自觉有点狠戾。
宋盼儿没有留意到。
回到自己的院子,宋盼儿既叫人去给祖宗上香,又叫人去庙里点长明灯。
“我余下这一生,都要吃斋,替瑾姐儿祈福。”宋盼儿眼泪不自觉又流下来,“这次若不是祖宗保佑、菩萨保佑,瑾姐儿哪里至于完好无损?”
朱仲钧沉默不语。
他送完了宋盼儿,又回到了顾瑾之的院子。
顾瑾之吃了碗蔬菜汤,升了胃气,喊饿起来,丫鬟们给她做了鸡丝面。
她埋头吃着。
朱仲钧就把屋子里服侍的丫鬟们都遣了出去。
他坐到了顾瑾之身边。
顾瑾之虽然饿得急,仍是慢条斯理吃着。
朱仲钧犹豫再三,问她:“顾瑾之,绑架你的人,你看见过他的模样吗?”
顾瑾之这才抬眼,看着朱仲钧,很肯定的摇摇头,道:“没有啊。我不是说了吗,我一直都在昏睡。你找到我的时候,我才醒,正在发愣是什么情况,你就带人进来了……”
她编的很像那么回事。
朱仲钧的心,疼得蜷成了一团。
“没事,你吃饭。”朱仲钧道。
这是他最后一次问顾瑾之。
他想,他再也不会问了。
事实是什么,并不重要;谁是绑匪,他会去查。
顾瑾之又埋头吃饭。
到了十六日,她像平常一样,早起去给宋盼儿问安,回来就看书写字,到了中午,歇了午觉。
朱仲钧站在窗前发愣。
顾瑾之午睡未醒。
顾家如今已经到处都是侍卫。
朱仲钧也打算暂时歇在顾瑾之的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