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宋叔……”
“自己卷钱跑了。”陆离将酒杯中的酒液体端起来一饮而尽,“说真的,苏烟也有识人不清的时候,那么一大笔钱,任由是谁见了,都会动心的,更何况宋叔当时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在外面欠下了一大堆的赌债,正有高利贷的人拿着刀在后面追着要债,送上门的钱,谁会不要……”
阿绿在五年前,苏烟曾经带过她一段时间,为人亲和热情,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苏烟和陆离的过往,竟然是这样。
陆离起身,又倒了一杯酒,低着头:“阿绿,你是一个好姑娘,你适合更好的,我配不上你。”
阿绿站在陆离面前,她知道,今天陆离将他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他,只是因为她昨天在醉酒之后,终于吐露了她喜欢他的事实。
她咬着嘴唇,“陆少,那我问你,你和缇娜姐,还有可能么?”
陆离忽然笑了笑:“如果是你,你觉得会有可能么?”
阿绿默了。
没有可能。
………………
这天下午,苏烟坐车,去了西郊的一所福利院。
还有杨拂晓。
这几天,杨拂晓奉行顾青城的指示,跟着苏烟,所幸苏烟没有厌烦她把她赶走。
杜院长主动迎出来,“苏小姐,您来了。”
苏烟不仅是这家福利院的捐赠者,而且还经常来看这里的孩子。
杨拂晓知道苏烟喜欢孩子,之前在上海的时候就是这样,现在依旧如此。
杜院长陪同苏烟和杨拂晓在福利院中转了一圈,餐馆了游乐设施和住宿条件餐厅条件,苏烟忽然问了一句:“安媛呢?”
杜院长说:“安媛还没有放学,看着时间也快了,您如果是想要见见那孩子,再等一会儿。”
一旁跟着的杨拂晓皱了皱眉。
安媛是谁?
她趁着苏烟去洗手间的时候,就特别多问了一声杜院长,杜院长看这是苏烟带过来的朋友,也没有隐瞒,说:“陆安媛,是苏小姐在医院里捡来的一个孩子,因为没有父母,就送来这里了。”
陆安媛?
姓陆?
杨拂晓在心里打下了一个问号。
不过,苏烟到底是没有等到陆安媛放学回来,就先离开了。
杨拂晓回到紫荆园,将这事儿告诉了顾青城。
顾青城随口问道:“那孩子几岁?”
杨拂晓说:“上小学二年级,不到七岁。”
顾青城原本没有当回事儿,但是现在一听这个时间段,猛地抬起了头,“七岁?”
杨拂晓点头:“是啊……”她顺着顾青城的思路,猛地回忆起来,“你不是觉得这个孩子是陆离的吧?”
她觉得她一定是最近小说看多了,导致她现在脑洞开的这么大。
但是,谁知道顾青城却是一本正经地说:“有可能。”
杨拂晓:“……”
第二天,杨拂晓就和顾青城又走了一趟福利院,这一次时间卡的是中午吃饭的时间点,刚好就见到了这个孩子。
七岁多的女孩子,五官轮廓都十分明晰,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高高扎起的马尾,没有刘海,有一个十分漂亮的美人尖。
但是,在杨拂晓第一眼看过去,仿佛就看到了苏烟的缩小版,实在是令人惊艳。
陆安媛端着一盘洗干净的苹果,“这是杜妈妈让我送过来的,叔叔阿姨你们都吃。”
福利院里的孩子都叫杜院长为杜妈妈。
杨拂晓盯着陆安媛的脸一直瞧,倒是让小姑娘有点不好意思了。
“你认识苏烟么?”杨拂晓问。
陆安媛点了点头:“认得,苏阿姨对我可好了,上次我生日的时候还带着我出去玩了。”
顾青城和杨拂晓两人从福利院出来,杨拂晓问:“这事儿你要不要给陆离说?”
顾青城手中抓着几根头发,说:“等鉴定结果出来了再说。”
………………
这个夜晚,在夜色,阿绿再一次见到了苏烟。
阿绿这一次见到苏烟,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用怎么样的心情来面对了,她站在陆离的角度,肯定是苛责苏烟的。
可是,苏烟偏偏又对她有恩。
苏烟走过来,笑着看向阿绿:“一起喝一杯吧。”
阿绿没有反对,“那走这边吧。”
她是有私心的,陆离一般情况下住的那个包厢在东边,而她引这苏烟来到的是西边的包厢。
但是在经过酒吧夜场的入口,苏烟忽然停下了脚步,一把拉住了前面的阿绿,“就在吧台喝一杯吧。”
阿绿来不及反对,苏烟已经走进喧哗热闹的大厅。
她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苏烟身后。
苏烟走在前面,脊背笔挺,来到吧台处,向调酒的小哥打了个响指,“两杯玛格丽特。”
鸡尾酒的色泽明丽,苏烟抿了抿唇,转过来:“阿离……”
阿绿直接断然拒绝了苏烟的话:“我不会告诉你他在哪里的。”
苏烟看着阿绿,久久终于笑着摇了摇头。
阿绿知道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说:“他现在过得很好。”
苏烟抬起头来,“阿绿,我这次来,并不是来找他的,我是来找你的。”
阿绿不语。
苏烟转过去,两指托着鸡尾酒杯底,透过头顶五光十色的彩灯,将鸡尾酒中的色泽反射在她的瞳仁之中。
“我知道你喜欢陆离,也会对他好,而且你这个人我也知道,我就放心了。”
放心的走了。
这个时候,阿绿就知道,自己一直都在想苏烟靠近,但是却永远都没有办法赶上苏烟的高度。
在临走的时候,苏烟交给阿绿一把钥匙。
“这是之前陆离落在我那里的钥匙,你如果能见到他,帮我转交给他……”苏烟转身的同时,神情已经有些落寞了,“如果不能的话,就算了。”
………………
秋末,天气很冷。
距离陆离带着伤回到C市已经快半年时间了。
整个人都好像是老了一样。
陆离记得十分清楚,在离开c市的这五年里,他走遍了中国的山川河流,甚至还远到过西藏新疆,也都知道身后始终跟着的那个不远不近的身影。
苏烟恐高,有一次陆离去走天门山的玻璃栈道,她也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走路的时候双腿都在打颤,扶着山岩,手掌心都被划破了。
陆离在前面看着苏烟许久,内心好像是被一双手在抓挠着。
然后去了云南,登玉龙雪山,陆离在苏烟前面大约有二十米的距离,越向上空气越是稀薄,有备用的氧气瓶。苏烟反应特别强烈,但是还是一步一步地向上走,一只手扶着阶梯的栏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后来又去青藏高原,苏烟原本白净的皮肤重度晒伤,一直到在沿海的小镇生活了一段时间,皮肤才又重新恢复了正常的肤色。
陆离闭着眼睛,都能回忆出这五年来的一点一滴。
一直到去年,他在经过陕西的时候,然后得罪了人,被人追杀。
如果不是有苏烟帮陆离做了掩护,他根本就不可能有命到夜色去找顾青城。
他清楚的记得,在那个山坳里,苏烟帮他将几条疯狂追赶的狼狗引开,当时犬吠声震耳,让陆离都心惊胆颤。
他向前走了两步,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转身向着那个方向狂奔过去。
最后,两人总算是逃出了那个山坳,都显得狼狈不堪,苏烟的腿上被狗咬了一口,几乎被撕去了一块肉,在医院,医生清理的时候,看着都触目惊心。
……
陆离睁开眼睛,眼睛里有隐约的水光。
他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来含在口中,打火机点了几次都没有点着,随手就砸在了前面的窗户上,发出嘭的一声,玻璃被金属的打火机砸出裂痕。
就在这个晚上,接到了苏烟的电话。
他并没有存苏烟的号码,手机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手机号,没有名字,可是苏烟的号码却是实实在在入心的。
他静静地看着手机屏幕闪过之后完全暗掉,最终还是没有接。
………………
苏烟挂掉陆离的电话,嘴角向上扬了一下。
她知道,已经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
不过,她没有想到,就连最后想要听一听他的声音,都已经是痴心了吧。
苏烟站起身来,抬头环顾这个公寓套房,不大,就是当初在陆离出狱之后住的那个套房。
这几年来,她一直保留着这套房子。
苏烟来到陆离的卧室,在靠近窗口的位置,有一张桌子,桌上有一盏台灯。
台灯是磨砂玻璃罩的台灯,光亮柔和不刺眼睛。
苏烟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上去,拉开抽屉,从抽屉里拿出来一个牛皮纸的信封,信封是封口的,在信封上面的字迹已经由于时间的沉淀而变得有些模糊不清楚了。
她拿出钢笔,将信封上的字都重新描了一遍。
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把信封拆开。
这封信,还是五年前写的,那个时候,她是二十八岁。
如今五年多已经过去了,她三十三岁。
从和陆离十三岁的初见,到如今已经二十年了。
原来,那个所谓的预言大师说的是真的,她真的注定是活不过三十三岁。
………………
陆离挂断了苏烟的电话,内心就一直在嘭嘭嘭直跳,跳的他心烦意乱,总觉得像是有事情要发生。
这些天,他一直都是在夜色里住,有时候也帮顾青城看场子。
阿绿帮陆离在外面准备了一套衣服放进来,走过去,从外衣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俯下身来放在陆离面对的茶几上。
“这是前几天缇娜姐托我给你的钥匙。”
陆离的目光落在这把钥匙上,钥匙上闪着的银色光芒有些亮眼。
其实,阿绿原本没有打算将苏烟的钥匙转交的,可是看着陆离的眼神里,处处都写着的是苏烟……
“其实,陆少,其实上一次你问的那个问题,我想过了,”阿绿说,“这个世界上,人太多了,如果是我,我很自私,我顾不上别人的,只要我能幸福,那些曾经没有在乎过我的人,我也不必要在乎他们。”
阿绿站在陆离面前,静静地看着陆离。
他低着头,额上的发挡住了面庞,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陆离看着这把钥匙,拿在掌心内,有一丝丝的凉意。
他默了片刻,恍然间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抬腿就想外跑去,打开门就冲到了走廊上,嘭的一声甩上了门。
阿绿看着陆离远去的身影,在心里默默地说:“祝你幸福。”
不要再错过了。
………………
在八年前,苏烟听说陆离的事情之后,飙车几分钟内就赶到了医院。
而现在,八年后,这个深夜在马路上飙车的人,已经变成了陆离。
陆离一踩油门踩到底,车辆几乎都要飘起来了,在一个路口差点与其他车辆追尾。
一直到了这个久违的公寓楼,陆离甚至都没来得及锁车,就一下子从车上跳了下来。
这把钥匙,他认得。
开了门,陆离看见卧房里亮着灯,他心急火燎地叫了一声:“苏烟!”
冲进卧室,书桌前面亮着灯,却空无一人。
顾青城和杨拂晓也拿了鉴定报告,开车来到了楼下。
杨拂晓看着前面停的车,“这辆车不是陆离的么?怎么车门都开着……”
她探身进去帮陆离拔了车钥匙,转过头来问顾青城:“还要上去么?”
顾青城道:“要上去,把鉴定报告送上去。”
结果,两人有些愕然的发现,苏烟住的门也是打开的,里面黑乎乎的一片。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两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进了门。
刚刚抬手开了灯,就看见从卧室里冲出来一个人影。
“陆离!”
陆离打横抱起苏烟,已经向楼下冲去,几乎是差点将挡在门口的杨拂晓给撞倒,幸好顾青城眼疾手快地将杨拂晓拉开。
杨拂晓看着地上,有几滴血迹。
是从苏烟耷拉下的手腕处流下来的,在地面上连成了红色的线条。
………………
市医院,急救室外的走廊上。
脚步在走廊上响起,显得有些空洞。
陆离坐在蓝色的公共座椅上,弯着腰,用手肘撑着额头。
在一边,顾青城靠在墙面上点了一支烟,点着了才发觉不妥,将烟蒂掐灭扔进一旁的环保箱之中。
杨拂晓手中有两份文件,一份是从苏烟桌上拿过来的牛皮纸的信封,另外一份是亲子鉴定。
她思忖了一下,还是先把牛皮纸的信封递给了陆离。
陆离手腕一抖,看着信封上面已经淡了的,却被重新描摹了一遍的字迹,抬手撕去了信封,将里面的一页信纸拿出来。
这封信日期是在五年前了,原本的笔迹褪去了墨水鲜明的色彩。
“阿离,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或许我已经不在了。
应该没什么可遗憾的了,我这一生,苦难和甜蜜都经历过,喜欢和厌恶也都经历过,就没什么后悔了,可以安安心心的走了。
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在我们初见的那个夏天,是不是一切就可以容易的多了呢?”
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
陆离恍然间记起来,在出狱之后,他破译过苏烟的手机密码,是0823,当时他只是认出来是一个日期,但是现在终于想起来了。
是那个夏天,是他和苏烟初见的时候。
她的回眸一笑,点燃了那个青涩少年的整个青春的璀璨天空。
“阿离,我不是一个好妈妈,也做不好一个真正的母亲。
你还记得么,三年前我送你离开的时候,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怀孕了。”
陆离看到这里,愕然抬起头来。
“苏烟怀孕了?!”
杨拂晓将手中的一份检验报告递上去:“是个女孩儿,名叫陆安媛,在西郊福利院。”
陆离一时间呆住了,他的头脑完全不能思考。
这件事情太过于突如其来了。
头顶倾泻而下的灯光好像是张牙舞爪的妖怪一样,在充斥着满满的都是消毒水气味的走廊上,格外让人窒息。
陆离捏着信纸的手开始抖,手指攥着信纸已经发皱了。
他低下头来,将这封信看完。
“阿离,因为我这个人就是作恶多端,恶贯满盈,所以死了肯定是要下地狱的,但是你不一样的,你是天使。
所以,黄泉路上,我就不等你了。
别。”
这封信是在五年前写的,而苏烟最终割腕自杀的日期,向后推迟了五年。
一时间,在走廊上的三个人,都没有出声,静默的近乎可怕。
手术室上面明晃晃的荧光绿的“手术中”三个字,投射在视网膜上。
陆离低着头,眼泪忽然从眼眶内留下来,啪嗒一声落在信纸上,浸透了信纸,晕开了黑色的笔迹。
顾青城在陆离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兄弟,还有机会。”
男人哭的时候,最是触动人心。
杨拂晓也觉得眼眶有些发酸,别开了眼,看着窗外,双手合十在胸前,祈祷着苏烟能够活下来。
她看过太多人的生离死别了,每一次面对熟悉的人离去,她都能满满的掉一箩筐的眼泪。
真的不愿意身边再多一个这样不幸的人。
缇娜姐一定要能够活下来。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溜走,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上面“手术中”的灯终于灭掉了。
随着手术室的门打开,医生从里面走出来,取下了口罩,虽然额上全都是细细密密的汗,但是可以看见,唇角显而易见是向上翘着的。
………………
陆离走进苏烟的病房。
八年前,是他因为胃穿孔手术,躺在病床上。
而如今,八年后的今天,是她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唇色也是苍白的,一张小脸缩在被子里。
陆离有多久已经没有好好的看过她了。
原来,她已经这么瘦了,颧骨向下凹陷,原本看一眼就惊艳的面庞,也变得如同石灰墙面的底色。
陆离走过去,拉过苏烟的手,明显可以看出一双通红的眼眸,他动了动唇,想要说话,却最终没有张得开嘴。
看着苏烟的面庞,好像回到了年少的时候。
有一个清脆的声音耳边喊:“阿离,我们石头剪刀布,谁输了谁就去捡沙包!”
好像有一个隐隐约约的身影。
“我又赢了!”
那个好听的声音高兴的无与伦比,冲上云霄。
却不知道,其实每一次,他都是故意输给她的。
只为了能和她在一起多呆一会儿。
陆离用温热的唇,贴在苏烟冰凉的手背上。
远方,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
迎来了晨曦的第一抹曙光。
(全文完)
(注意下面作者有话说^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