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美黛说着,照谈竞扑过去,再次将他从床上拽起来:“唯有你,鲜花和荣誉你有,功劳和成就你还有,你是不是太过好命了一点,啊?啊!”
谈竞死气沉沉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像是从没有想过这一点似的,惊慌又茫然地盯住小野美黛的脸。
“现在这张光献的人皮被扒下来,就觉得受不了。”她眼睛里涌出泪水,房间里烟雾弥漫,一股焦糊味从厨房传过来,但没有人顾得上过问。
“你有什么好委屈的?不过是被人写文章戳了脊梁骨,你没有戳过别人的吗?你怀疑乌篷是间谍,直接开枪打废了他一条胳膊!”小野美黛一边咳嗽一边呵斥,烟雾越来越浓,她使劲眨眼睛,眨得满脸泪痕。
“起来,站起来,你给我站起来!”她怒斥,将他拉起来抵到墙上,双手用力摁着他的双肩,“是没有人给你恢复名誉了吗?寒山,你的所作所为早就已经形成报告发回后方,来日抗战胜利,你仍然可以收到鲜花,被人拥戴,而我呢?”
谈竞在剧痛的伤口下清醒了一些,自己伸手去扒她的手,好拯救自己可能被撕裂的伤口。
“而我呢?我永远是一个日本人,被自己的国民憎恨,即便是接受表彰,也永远无法摆脱这个罪恶的国籍。”她情绪非常激动,可就在如此激动的情绪之下,仍然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谈竞说的没错,他需要一个不被监听的空间,她也需要。
“你哀悼的究竟是谁?”她对他发问,“是已经死掉的人,还是你刚刚失去的好名声?”
谈竞看着她,满目泪光。他究竟在哀悼什么,这真是一个好问题,他在哀悼所有人,哀悼他尊敬的师长,哀悼引荐他加入延安的井绳,哀悼一个明明一无所知,却莫名其妙为他挡墙送了命的枝子,还有刚从天堂跌落到地狱的他自己,但最应该哀悼的,却是这个国家,这个国家本应让它的国民安居乐业,让它的国民做自己国家的主人。
他在哀悼这个痛苦的时代。
房间里的烟雾越来越浓,终于惊动了邻居,有人开始砰砰砰地敲门,同时大喊着“着火了”,窗外也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
“睁开眼睛看看吧,谈竞,”青烟缭绕的房间里,她充满悲哀地说,“国家破败至此,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一桶水猛地从敞开的窗外泼进来,将两人浇得透湿,原来是警察和救火队员以为这家没人,所以着急忙慌地破窗而入。跳进来的人看到他们,先愣了一下,紧接着便破口大骂:“瞎了吗!烟都这么浓了还愣着干什么!自己想死不要拖累一楼的人!”
他一边咳嗽一边大喊,三步并两步地闯出卧室,向厨房跑去。湿淋淋地两个人互相看着彼此,谈竞慢慢低头,像是喘息,又像是苦笑,猛地咳出了一大口血,沿着墙壁萎顿下去。
最先闯进来的人浇灭了厨房里半着不着的火苗,同时打开门将外面的人放进来。小野美黛不会生火,因此那火种被闷在层层叠叠的报纸里着不起来,生出大量的烟。
陌生人们熙熙攘攘地挤在玄关和厨房里,卧室里的小野美黛扶着谈竞卧倒在地上,两个人都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