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响起的是黎星被狠狠摔在地板上的声音,然后是枪声,那颗子弹直接从她的腹部穿过,这一次,黎星再也没有爬起来的力气了。
司机还想上来做些什么,外面却突然响起了车子的声音,刀疤男人脸色一变,探头往外面看了一眼,转身就拉着司机往后门跑,“宁傅言来了!”
“来了刚好!”司机手里拿着枪,陷入一种极度兴奋的情绪中,“我要杀了他!”
“神经病!”可刀疤男人没有松手,伸手抢了他的枪,拖着人快速的跑了。
有人来了。
脸上突然落下阴影,挡去了门口照进来的光,下一刻,宁傅言和袁翘的脸就出现在黎星的上方。
“宁傅言……”黎越眼里又凝聚出细碎的光,她想朝宁傅言伸手,可刚刚被司机摔在地上的时候,手骨折了。
她抬不起手,只能看着他,手指搭在地上,下意识微微动着。
黎星想让宁傅言帮她去找黎越,就算那两个人都说黎越已经死了,可她不信,她不信……
然而,宁傅言只垂眸看着她,目光落在她染血的腹部。
黎星知道他在看什么,她下意识的想伸手挡住他的视线。
“阿言,人你已经见了,我们走吧。你不是还想去做另一件事吗?”袁翘伸手挽住宁傅言的胳膊,淡淡的扫了黎星一眼,侧脸看向宁傅言,脸上带着笑容。
好像,眼前这躺在地上的人和满地的血,都只是一件观赏品,而他们来看过了,没意思了,就要走了。
袁翘一说话,宁傅言像是想起了自己要做的另一件事,比袁翘还要急着离开,他一言不发的转身,要抬脚的那一刻动作却停了下来。
宁傅言侧头,看着抓在自己裤腿上的手指,那两根手指带着血,只轻轻的抓着他的裤腿,他只要抬脚就能挣开。
“宁傅言……”黎星的声音很轻,宁傅言几乎听不见,要误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她一眼也没有看袁翘,只固执的看着宁傅言,哪怕他一句话没有说,看见她躺在这里一点反应也没有,甚至转身要走。
黎星呼吸间整个身体都在疼,尤其是腹部,然而这些都比不上从宁傅言嘴里吐出的那句话带来的疼,刀子似的,将她从里到外,扎得血肉模糊。
他说:“没了孩子,你还做什么宁太太?”
到这个时候,宁傅言还以为她在意的是宁太太的身份。
宁傅言抬脚,一点多余的力气都没用,就将黎星的手指挣脱,而他头也没回的,带着袁翘大步离去。
袁翘回头,看了躺在里面的黎星一眼,眼神得意又怜悯。
黎星侧头看着,直到再也看不到宁傅言的背影,直到外面再次响起车子发动的声音。
她前天才成为宁太太,昨天还在告诫自己不要沉溺于宁傅言做出的温柔假象里,而今天,她就被宁傅言亲手推进了深渊。
身体越来越冷,血液在身下大片晕开,黎星眼里重新凝聚起的光早就散了,所有的声音都在离她远去。
“阿星!”
恍惚间好像又有人从外面跑了进来,声音焦急的喊着她的名字,黎星动了动嘴唇,她想是不是宁傅言又回来了,她想告诉他,她刚刚担心的不是宁太太的身份,她只是……只是想求他去找阿越……
“江先生,黎小姐失血过多,而且几乎没有求生意识……”医生抬头看着守在手术台旁边的男人,语速极快。
江迟脸上伪装的温润全部消失不见,他死死盯着黎星惨白的脸,神情阴鸷,听见医生的话,大步朝外面走去,很快的,带着一个少年走了进来。
“跟阿星说话!快点!”江迟把黎越往病床旁一推,低声吼道。
不用他多说,黎越就已经抓着黎星搭在床边的手,红着眼眶喊了起来:“姐,求求你,别睡,我是阿越啊,姐……”
眼看着心电图突然又有了波动,医生精神一振,朝黎越说了一句:“继续叫她!别停!”
这一天,郊外一座原本已经废弃多年的工厂突然起了大火,消防员赶到的时候已经烧得差不多了,等灭了火,才有人发现了一具已经烧焦的尸体。
消防队还没走,警察又来了。
而靠近郊外的某栋别墅里,医疗器械齐全,一整个医疗团队都在为抢救一个人而努力着。
工厂发现尸体已经是昨天的事情了,可因为背后有人催着,今天一大早,尸检报告就已经出来了,一份递交案件组,一份被送出了警局,交到了盛远老总的助理手里。
“老板,这是……尸检报告。”助理将一份文件轻轻放在办公桌上,犹豫了一会儿,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办公桌后的男人沉声说道:“出去吧。”
“是。”助理一愣,而后应了声,立刻转身出去了,虽然老板现在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只是脸冷了一点,可他跟了老板这么多年,还是能从这一点点不同里察觉到老板的心情到底如何。
助理出去后,宁傅言才将目光落在那份文件上,许久后,天色暗了下来,助理在外面犹豫了很久,终于找到机会进来,可他一打开办公室的灯,就被办公桌后的老板给吓了一跳。
宁傅言的目光落在那份尸检报告上,眼眸赤红,一天的时间下巴上就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周身气势低沉,像是一只濒临绝望的困兽。
被办公室的灯光刺了一下,宁傅言眨了眨眼睛,像是突然醒了过来,他站起身,拿起那份尸检报告大步出了办公室,回到别墅里。
秦赫就坐在客厅里等着他,还有林钦,秦赫还是昨天早上那副不修边幅的模样,而林钦脸上也收起了平常不正经的笑,两人一见到宁傅言进来,连忙站起身,拧着眉,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担忧。
“阿言……”
“你跟我去警局。”宁傅言将手里的尸检报告丢给秦赫,打断了他的话。
秦赫接过尸检报告,快速的翻开看了看,瞳孔微微一缩,在宁傅言即将再次走出去之前,哑声开口:“阿言,就算我去了,结果也还是一样的……”
宁傅言脚步一停,背对着他。
“这份报告上写得清清楚楚,死者性别女,二十三岁,怀有两个多月的身孕,死前曾遭受过殴打,腹部中枪,最重要的是……”秦赫深呼吸了一口气,声音艰涩的将报告上最重要那句话念了出来:“死者DNA和黎星的一致。”
宁傅言沉默,秦赫看不到他的表情,抿了抿唇,又说道:“尸检的法医我认识,救人或许我比他厉害,可尸检这方面,我并不如他。”
客厅里没有人再说话,管家垂手站在角落里,目光落在宁傅言的背上,眼眶泛着红,他知道,他一直期盼着先生懂的东西先生终于懂了,可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半个月后,M国一个庄园内,一道按铃惊动了整座庄园。
“姐!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先别说话,我叫了医生,很快就会过来了,姐,我好怕……”黎越看着床上的黎星,激动地语无伦次,话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最后抱着黎星的手又哭又笑。
半月前的那场手术因为黎越的到来成功了,黎星有了求生的意识,等手术一做完,尚且还在昏迷中的黎星就被一架私人飞机带到了M国,在这个庄园里昏睡到现在。
之前替黎星做手术的医疗团队也在之后坐飞机回到了这里,最先进入房间的也是那个主刀医生,他这半个月就在隔壁的房间里,几乎处于随时待命的状态,一听见按铃声响起就赶了过来,听见里面黎越说话的声音立刻松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黎小姐醒了吗?我想给您检查一下吧。”主刀医生推开门走进去。
黎越立刻擦干净眼泪,站到了一边,看着主刀医生给黎星检查,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黎星醒来后目光就一直落在黎越的身上,就算他走到一边,她的目光也跟了过去并没有移开。
她的伤口几乎每天都做过检查,确认恢复的很好,所以并不需要再检查,医生问了一些简单的问题,确认黎星记忆方面都没有问题之后就点了点头,对这时候也赶了过来的两个男人说道:“江先生、贺先生,黎小姐既然已经醒了,那之前担心的问题都不成立,接下来只要把身体养好就行了。”
“好的,你先下去吧。”江迟朝医生温和的笑着,把他请了出去。
见识过手术室里江迟的阴鸷,医生看着江迟温和的表情,心里反而愈加发毛,点了点头,急匆匆的走了。
和江迟一起进来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唐装,唐装的袖口和衣摆都用金色的丝线绣着龙纹,他看起来不到三十的年纪,眉宇间皆是成熟稳重,他一出现,黎越就憋着抽噎声靠墙站着,像是正乖乖挨训似的,偏又憋得脸色通红。
就连江迟,都老实的站在男人的身后,目光看着黎星,却忍着没有上前。
贺朝戎,M裔华人,贺家早在几百年前就将家业迁到了M国,并且和当时一个显赫贵族联姻,快速的在M过站稳脚跟,发展到现在,到了贺朝戎的手里,他的行事作风愈加狠辣果决,二十岁的时候已经是赫赫有名,连当地的黑道教父都要看他面子行事。
黎星和黎越在M国的时候,全靠他的照拂,因为大姐弟好几岁的缘故,宛如兄长一样的存在。
而江迟,唯一怕的人就是贺朝戎。
“大家都很担心你。”贺朝戎没有再问黎星身体怎么样,医生刚刚离开,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刚刚医生问话的时候,黎星就靠坐了起来,虽然抿了好几口水,声音还是很沙哑,她一看见贺朝戎的时候就微微红了眼眶,“对不起。”
“受苦的是你,错的也不是你,你道歉干什么?”贺朝戎双手搭在膝上,缓缓转动着手指上的扳指。
黎星抿了抿唇,立刻意识到贺朝戎好话说完要开始训话了,她微微低着头,等着听训。
黎越却急了,连忙出声说道:“朝戎哥,你都说我姐没错了,怎么还要训她?而且……而且我姐刚醒……”
贺朝戎一眼瞥过去,黎越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闭了嘴,继续别红脸。
“你急什么?之前看阿星没醒,你也不好受,所以没训你,现在阿星醒了,下一个人就是你!”贺朝戎冷笑一声,看黎越乖乖的靠墙站着,才转回头看向黎星说道:“你们回国的时候我只说了两句话,你还记得吗?”
“记得。”黎星抿了一下唇,苍白的唇瓣有了淡淡的血色,“只要你还在M国,我们随时可以回来,还有……好好照顾自己。”
“原来还记得啊?”贺朝戎反倒气笑了,“那你们很能耐了?两件事都没有做到……”
等贺朝戎训完黎星才起身把黎越拎出了房间,带去书房接着训话,黎越万般不乐意,也只能被贺朝戎一只手拖了出去。
就算从小被训到大,早早地就领会了贺朝戎训人的能力,他有的是话将你说的面红耳赤、心生愧疚、只想回头是岸,在严重点,恨不能重新做人。
不过,一般只有入了贺朝戎眼的人才能有幸接受他的训话,否则,他管你去死呢……
时隔六年,黎星再一次体会到这种待遇,贺朝戎离开的时候,她原本苍白的脸,反倒多了几分血色。
“阿星。”贺朝戎拉着黎越走了,江迟却还在,他走到床边坐下。
黎星抿了抿唇,哑声道:“你不是早就回M国了吗?怎么又出现在那里?”
那时候她失血过多,又丧失了求生意志,虽然当时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再回想,就知道当时出现在工厂里救了她的,就是江迟,喊她名字也是江迟。
“你还待在那里,我怎么能一个人回来?”江迟放在膝上的手颤了颤,最后还是抬了起来,替她将耳边的碎发顺了顺。
黎星身体微僵,却没有躲开。
她早就知道了江迟的偏执,那时候她怀着宁傅言的孩子,江迟都要和她结婚,甚至要她把孩子生下来,现在这样,江迟显然还是没有放弃。
更何况,黎越的肾源是他提供的,相当于命是他救的,而这一次被绑架,她又欠了江迟一条命。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江迟突然站起生,“我去拿份东西。”他走出去,似乎只是去了隔壁,拿了一份文件进来,递给了黎星,“虽然这件事情很残忍,可是阿星,你有权利知道一切。”
黎星已经意识到了文件里的内容是什么,原本还不容易恢复了一点血色的脸刷的一下又白了,她放在被面的手用力的握紧,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鼓起。
这半个月昏睡的时间里,她整个人瘦了很多,手腕纤细到好像用力就能折断。
江迟见她没有接,将文件放在了她的手边,轻声说道:“我先出去了,待会儿再来看你。”
说着,他走了出去,房间里就只剩下黎星一个人。
黎星想到了文件上的内容会是什么,可当翻开后亲眼看见时,心脏还是狠狠的缩了一下,她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白纸黑字,好像腹部的伤口又开始隐隐抽痛起来。
啪嗒!
眼泪砸落在纸上,这本来并不大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却格外的清晰,触动了黎星醒来后一直小心遮掩的情绪,一瞬间那些绝望、害怕、担忧、还有疼痛全部决堤,汹涌而出。
起先只是哽咽,到后来崩溃了的嚎啕大哭。
先前说了那么多次不会要这个孩子,可真当没了的时候,心里有多疼,只有黎星自己知道。
房门外,江迟还在门口站着,黎越走近了才听见里面传出来的一点哭声,这房间的门隔音效果不错,只隐约听到一点,可原本被训得焉嗒嗒的黎越立刻反应过来,他想要开门进去,却被江迟伸手拦住了。
黎越怒瞪着江迟,“你对我姐说了什么?”
“把孩子的事情告诉她了。”江迟面无表情的说道。
“你有病啊!”黎越反手揪着江迟的衣领,将他抵到墙上,怒声喊道:“我姐刚醒过来,你就告诉她这些事情!你是不是有病啊!”
“她早晚要知道的。”哪怕这时候形容有些狼狈,可江迟语气还是很平静。
“阿越。”贺朝戎上前,握住了黎越揪着江迟的手,他看了江迟一眼,眉心虽然微微蹙着,可嘴里的话却是认同了江迟做法的,“你姐现在知道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就算阿迟不说,她自己肯定能想到,与其到时候自己在心里憋着影响养伤,现在这样哭出来反而是好事。”
黎越沉默下来,手上泄了力,被贺朝戎轻松拉开了,他无法否认,他是认同朝戎哥说的话的。
门外的三个人都沉默着,等着里面的黎星哭完,贺朝戎微拧着眉,眸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江迟面无表情的盯着那扇门,偶尔眼底却闪过一丝奇怪的兴奋。
只有黎越,所有的情绪都放在脸上,红着眼眶,一脸的担忧和自责,他姐哭得这样厉害,该是多难过啊。
然而不到一个小时,黎星的房间门口,黎越怒瞪着江迟,眼角余光却在瞥贺朝戎,嘴里的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这就是你们说的不会影响养伤?”
之前黎星的哭声好不容易小了下来,哭到后面情绪没有那么浓烈了,黎星才察觉到其他的事情,腹部的疼痛好像并不是她的错觉。
于是等在门外的三个人,听见了黎星按铃的声音,好不容易愈合了一点的伤口撕裂了。
江迟压根不理会黎越,贺朝戎一手转动着扳指,瞥了黎越一眼:“就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