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久没有听到‘裴仲尧’这三个字了?就如同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好久不见,裴仲尧变了许多,体面的西装,嘴角恰到好处的笑容,望着南瑜时客套又克制的眼神,他一切的表现,都与从前不同。眼前的裴仲尧,更像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小公子,态度、礼仪,无可挑剔。跟从前那个暴虐、被宠坏的裴仲尧,天壤之别。
裴家在过去的好一段时间内走投无路,相比于从来没有富贵过的人家比,显然从高处坠落更令人痛彻心扉。
裴仲尧的变化,是现实的残酷,是成长的必经路。
闻雨天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兴冲冲的对着汤怀瑾还有南瑜叫,“哥,嫂子,抱歉啊,我来晚了。”说完,她又撒娇似的拉了下裴仲尧。
裴仲尧从善如流,跟着闻雨天叫,“哥,嫂子。”
南瑜手心冷汗直冒,在她的潜意识里,这大概是人世间最荒诞的剧情,她结婚的现场,裴仲尧满脸虔诚的叫她‘嫂子’。
相比于南维安,其实南瑜对裴家人的感情其实更加复杂。
她在裴家长大,那么多年的相处在那里,裴家人对她处处恶劣,又有那么多的愤恨在心里。那么多的情绪沉在心底,突然被裴仲尧叫声‘嫂子’,南瑜便手足无措起来。
像是能感受到她此刻的彷徨,汤怀瑾的大手顷刻间包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干燥又温暖,那热度似乎可以转移。从指尖一路流淌到她的心里,令她镇定下来。
南瑜侧目望过去,汤怀瑾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尽管他也认识裴仲尧,甚至跟裴仲尧大打出手过,但是此时,他那一张脸,不显山不露水的,轻声的‘嗯’了下,就作出主人的模样,招呼这闻雨天带着裴仲尧入席。
闻雨天呵呵一笑,果真带着裴仲尧坐下准备用餐。
南瑜随着汤怀瑾去往下一桌。不知是不是心理感应,南瑜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恰此时,裴仲尧也在看她。
不同于刚才跟闻雨天一起时,那种温和的眼神,这一次的裴仲尧目光锐利,隐隐带着煞气。这才是南瑜最熟悉裴仲尧的样子,也是她最怕的,裴仲尧的样子。
像是被电击中,南瑜瞬间后背就起了一层粟。
有些恐惧,是埋藏在骨子里的,不因身份的变化,而变化。
汤怀瑾察觉到南瑜的迟疑。伸手将她完全搂入怀里,压着嗓子说:“雨天就是小孩子心性,闹两天脾气就过去了。”
南瑜有些听不明白。
闻雨天这是在跟谁闹脾气?她吗?可她从来没有招惹过闻雨天啊?
再说,闹脾气也要看怎么闹?找来裴仲尧参加她的婚礼,这样的行径用一句‘闹脾气’是不是显得过于轻率了。
之后南瑜一直云里雾里的,满脑子都是裴仲尧那具有煞气的眼睛。
汤怀瑾的朋友今天是都来了的,吕清还是老样子,抓着南瑜亲亲热热的夸,“要说真是咱们汤大少眼光好,上次瞧着只觉得我这妹妹人小身子嫩,今天这一打扮,可不大了,啧啧,怀瑾,你这是瞅准了,要娶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放在家里啊。”
这样的话,谁不爱听,汤怀瑾即便平时在怎么冷漠,听人这样说话,还是忍不住笑。
周围的人都打趣,说汤怀瑾艳服不浅。
汤怀瑾对这些人,倒是没什么好解释的话,端起酒杯就是喝酒,喝的干脆又利落。
吕清又跟南瑜咬耳朵。“好在靳南风今天有眼色,没把那个丧门星带来,要不然我可不饶她。你好好的一场婚礼,可不能让不相干的人给搅合了。”
南瑜回以干笑。
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吕清这个人,南瑜就见过两次,每一次都是这样热情四溢、一幅为南瑜打抱不平的模样,其实南瑜自己都很纳闷,她到底哪里看起来那么弱了,累的吕清每次见她,都这样愤愤的。
从个性上来说,吕清跟南瑜真的不是一种人。
不过,南瑜打心眼儿里,也并不觉得吕清不好,这世上总有热心的人,权当领了她的心意就是了。
有人看不惯吕清跟南瑜咬耳朵,打断说:“敬酒这事不是该新娘子来吗?谁要喝怀瑾的酒,要跟他喝,什么时候喝不成。”
这话说完,自然有人跟着起哄,婚礼现场,可不就是闹哄哄的才显得热闹。
南瑜的注意力从吕清身上移开,吃惊的发现,闹着要新娘子敬酒的人,竟然是靳南风。
靳南风今日穿着南瓜色的长大衣,在一众或黑或蓝的西装礼服当中,显得很与众不同。穿在别人身上可能会觉得突兀的眼色,穿在靳南风身上,却显的风度翩翩。
他此时端着酒杯,正对着南瑜。
南瑜并没有别的选择,端着酒杯跟靳南风捧杯,笑容满面的跟靳南风说话,“多谢光临。”
靳南风十分绅士的跟南瑜捧杯,脸上的表情很微妙。
他说:“我今天来,可不是为了怀瑾,完全是为了汤太太而来。”
这话有些歧义,但是在今天的场合,这话引的大家哈哈大笑,还有不少人跟着说,“就是就是,我们今儿来,可不就是为了看新娘子,”
大家纷纷打趣,倒是让南瑜红了脸,好在汤怀瑾及时挺身而出,才解了南瑜的围。
让南瑜说心里话,这婚礼可真是累人的工程。
一天下来,穿着高跟鞋的脚,感觉都要爆炸了。
南瑜坐在沙发上。叹口气说:“这种事,绝不能再来第二次了,累死人。”
汤怀瑾同样累的不轻,原本婚礼前的这段时间他就忙碌,根本来不及好好休息,今天这一天,他比南瑜还要事情多,尤其是还喝了不少的酒,此时眼前都有些眩晕。
听到南瑜这话,原本手放在额头上,半躺在沙发上休息的汤怀瑾,“嗯?”了声。声线是上挑的,带着些许兴师问罪的调调。
南瑜摊手,“我说的有错吗?”
她说的没错啊,这种事,不能再来第二次。
汤怀瑾实在没气力跟她纠缠,摆摆手说:“快换衣服,收拾好了,咱回家。”
这个‘家’,指的是汤家的老宅。
南瑜抿了下唇,虽然早已经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有些怕。不过看汤怀瑾疲惫的眼,她也只能将心里的恐惧压下去,不想让他再费神。
换了衣服,南瑜跟着汤怀瑾上了早就停在酒店门口,汤话老宅的车。
一路无话。
汤怀瑾闭目养神,南瑜望着窗外发呆。
这是她第二次去汤话的老宅,跟之前的那一次不同,这一次,她是要住进去的。昨天她的衣服还有日用品,就已经全部被人先一步拿进老宅去。
不知怎的,南瑜竟然生出慷慨赴义的感觉。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在热闹欢庆的婚礼之后,过于安静的环境让人缓不过气来,车子穿行过繁华的街市。渐渐开往郊区,然后上了秋岭山。年节的城市里,四处装饰着红灯笼,看起来令人心安,而这秋岭山,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景象。
冬日的植物原本看起来就萧瑟,加之现在已经是夜晚时分,盘山而上,南瑜心里阵阵发毛。
这样的地方,白天来还能叹一句环境幽静,晚上来,可真是吓人。
很自然的。南瑜往汤怀瑾身边钻了钻。
汤怀瑾大手一挥将南瑜扣在怀里,低低的问:“怎么了?”
南瑜想说山风吹过树林的声音很恐怖,夜晚的山路,除了路灯能照到的地方,其他的地方都是漆黑一片。
她简直不敢往窗外看。
可是话到嘴边,她又不好说了。
这里是汤怀瑾的家,她这一句句的抱怨说出来,他大概不会觉得同情,反而会觉得她多事。
而且,汤家的这老宅,在沪上,也算出名。先开始南瑜不知道。但是跟了汤怀瑾这么久,多多少少,南瑜也有些耳闻,能在沪上这种寸尺寸金的地方,拥有这样的一栋依山而建的别墅,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外面多少人向往这山中别墅的显赫,现在她南瑜正大光明的住进来了,反而嫌弃,实在是显得不识好歹。
南瑜没说话,只是靠在他身边,感受着他身上的热气与酒气。
车子直接开进汤家老宅的庭院里,南瑜扶着已经有些酒醉的汤怀瑾从车里下来。跟上次一样。分两排站着的佣人,整齐划一的鞠躬,并高声朗诵腔的说:“欢迎大少爷、大少奶奶回家。”
南瑜被这么多人盯着,难免有些不适。
只能将汤怀瑾掺的更紧,两人贴在一起进了大宅。
前厅里,汤英楠是早就回来的了,她穿着居家的真丝睡裙,富贵又闲适。她身边坐着不知何时回家的闻雨天以及裴仲尧,闻雨天不知道说了什么,引的汤英楠笑开怀,裴仲尧也用宠溺的目光盯着闻雨天,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完全是家庭合乐的模样。
南瑜半扶半抱的拖着酒醉的汤怀瑾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那感觉,真是如鲠在喉!
看到南瑜扶着汤怀瑾进门,汤英楠倒也不是完全装看不见的,忙站起身来张罗佣人去扶汤怀瑾,嘴里念叨着说:“小南,你也真是的,怎么就能放任怀瑾喝这么多酒,别看现在年轻,等岁数大了,你就知道厉害了!娶你这么个不会照顾人的老婆。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呦。”
闻雨天帮着亲妈说话,“妈妈,你别说嫂子,她跟我哥的感情,哪比得过我们这些家人。”
一句话倒是把南瑜说成了外人。
汤怀瑾被佣人接过去,南瑜跟在他身后,耳边听到裴仲尧对着闻雨天纵容的说:“天天,你就把我照顾的很好。”
一刻都不想呆下去。
这是南瑜在住进汤家老宅第一天第一时刻的想法。
可看看醉的不醒人事的汤怀瑾,所有的反感,都被南瑜吞了下去。只匆匆回了汤英楠一句,“姑姑,您先忙,我回房娶照顾怀瑾。”
说完,只留给那三人一个背影而已。
汤怀瑾在老宅里的房间位于三层,这一层正儿八经住人的房间,其实就是他们的卧室,其他的房间,有一间是闻雨天的琴房,还有一间是汤英楠堆放不怎么穿的衣服的衣物室。总的来说,这一层往常是不怎么用的,家里包括汤英楠在内的主人家,都住在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