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寿州城下。
呼号的北风吹得正劲,寿州城外漫山遍野的营帐、营垒、军旗,在天地之间铺开来,十五万后周将士仿佛漫天的彤云一般,四面八方的围定了寿州这座孤城,他们给人的压迫感和天上的乌云一般无二,不时发出的阵阵欢呼呐喊之声仿佛天际之上的雷鸣一般,响彻天地之间。
面对如此骇人的气势,登上城楼的刘仁瞻全身贯甲,鹰隼一般的目光凝望着远处铺天盖地列阵的后周军,一股轻蔑的笑意浮上脸庞。就在昨日,最后一名清淮军兵卒从城外熊熊燃烧的砦垒中撤回城中,历时半月之久的寿州外围据点争夺战才算落下帷幕。
后周大将李重进、李谷、王彦超以及白延遇、韩令坤等十二员先锋都将率领十万周军猛攻城外刘仁瞻的据点。也不知道刘仁瞻从哪里学到的这么一招狠手,利用期限李谷和王彦超留下的营盘为基础,在短短数日之内,将营寨加固起来,和城头遥相呼应,各营砦之间相互贯通,营垒中间居然还挖了拒马壕、通路上布置了鹿砦。李重进杀灭南唐刘彦贞部援军之后,三将合兵一处,行动也算迅速,几天之内就重新回到寿州,但想不到见到了寿州外围这般的景况。
刘仁瞻充分利用逃难进到寿州城内百姓的惨事,向全城百姓发布了******,如果破城周军定会屠城,所以寿州全城十多万百姓纷纷响应,出城修建外围营砦,才有这么短时间内布置好的一切出现在周军面前。刘仁瞻反其道行之,将壕沟、鹿砦这些障碍布置在营内,周军步骑兵突进到营垒内才傻了眼,到处都是壕沟和鹿砦,骑兵也不能跑起来,步骑兵相互拥挤,受到城头和营砦中弓箭手的照顾,周军损失颇大。
接到皇帝亲征消息的李重进、李谷、王彦超三人都红了眼,十万大军围攻一座三万人镇守的孤城,昼夜不停的攻打了十余天,居然连城墙也没摸到,三大将、十二都将纷纷赤膊上阵、或是赤膊击鼓鼓舞士气,强攻了三日,付出了近八千精锐伤亡的代价,在昨日勉强扫平了外围的营砦。清淮军撤退的时候,在营砦内四处放火,又在预先布置好的最后一道壕沟内燃起冲天大火,周军无法追击,更别说顺势冲城了。
李重进面色本来就黑,看到这般光景,气得面上更是黑云笼罩,就在城下破口大骂起来,城上羽箭飞下,想要救火的周军兵卒不敢靠近,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大火将外围烧得干干净净。李重进知道没了营砦,等自己攻城的时候,城下将是一片开阔地,口上虽然把刘仁瞻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但心底里还是忍不住隐隐钦佩起刘仁瞻的兵法韬略来,冲天大火之中,他望着寿州那宛如巨兽般的城墙,有些不寒而栗起来,周军需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攻破此城呢?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正午之后,火势才渐渐熄灭,大睡了一天一夜的刘仁瞻得到禀报,说围城的周军全部到营帐外列阵,似乎要攻城。此刻站到城楼上,刘仁瞻才发现这些日子周军一直都在增兵,眼前布置的阵列无边无际,粗略算来只怕已经有不下十五万之众。
见到周军不断呼喝、呐喊如山呼海啸般的气势,城楼上清淮军诸将无不骇然,孙羽急道:“大帅,让儿郎们上城墙吧,周军要攻城了。”
刘仁瞻厉声喝道:“慌什么,周军如此散阵布置,哪有半分攻城的迹象?倒像是什么重要的人到了,周军列阵恭迎。”
监军使周廷构奇道:“什么人到了,周军要全军列阵迎候?”
诸将一起惊呼道:“周主柴荣!”
刘仁瞻面色慢慢缓开,冷冷笑道:“那我们就在这里看看周国皇帝的风采如何,不过我们在城楼上面,他在城楼下面,只怕不够恭敬吧。”诸将一起哄笑起来。
刘仁瞻冷喝道:“吾儿何在?”刘仁瞻长子刘崇义全身甲胄站了出来,抱拳喝道:“父帅,孩儿在。”
刘仁瞻冷冷的说道:“你率领一千轻骑在城门口伏候,假若有机会,你给我冲出去大杀一阵,折一折周军锐气,也教这些北人不敢小觑我等,还道我等清淮军没有骑兵!”刘崇义高声领命而去。
刘仁瞻跟着又道:“孙羽,城上伏下三千弓弩手,准备接应。”孙羽也是领命而去。
刘仁瞻看了看自己亲卫队长笑道:“去把本帅的铁胎弓取来,看看柴荣敢不敢显露真身,运气好说不定能射他几箭。”众将大声哄笑起来。
果然片刻之后,只见周军列阵之间的大道之上,数百名黑马骑兵飞驰而出,手中都是明黄的飞龙旌旗,在两旁飞驰而进,口中高声呼喝:“铁骑临风!有进无退!”每到之处,阵中周军士卒高举手中兵刃也跟着呐喊起来:“铁骑临风!有进无退!”
刘仁瞻眸子一黯冷声道:“周军的精锐殿前铁骑军。”
跟着数百名精壮重甲步兵踏着稳重的步伐而来,每人的起步、落步都只有一个声音,口中都是高喊着:“虎捷威猛!稳如磐石!”人数虽然只有数百,但那气势却是震天动地,人人面色都是一变,刘仁瞻哦了一声说道:“周军步军精锐殿前虎捷军。”
跟着只见一把巨大的明黄伞盖飘然而来,数百名白马骑兵加护在那伞盖周边,那白马骑兵身上全身甲胄,就连马匹也是套了马具,面上都是狰狞的面具,口中仿若龙吟般的呼喝道:“龙捷冲阵!舍我其谁!”伞盖下一匹猎猎的枣红马上,明黄皇帝服色的人傲然骑乘于马上,正是后周皇帝柴荣,身边数十员威风凛凛的战将护持,威势足以震慑一切。
刘仁瞻眸子一热,沉声说道:“龙捷军乃是柴荣亲军,那骑红马的便是周国皇帝,想不到他果然御驾亲征,我刘仁瞻可是天大的面子。”众将这次没敢发笑,周军的气势实在太过骇人。
刘仁瞻见众将面有惧色,大声斥道:“我等背后是十余万淮南百姓,里面有我等父母妻儿,我等脚下便是养育我等的一方大地,守护百姓、守护家土,尔等何惧?!”众将心中都是一凛,惧意渐去。
只见柴荣策马飞驰而来,立于阵前,身后十余万周军将士山呼万岁、万岁,震天般的威势凌厉而发,柴荣哈哈大笑,马鞭一挥,向身后的一众武将喝道:“朕此等军势,何惧一座小小的寿州城?”
周军将士呼喝之声渐渐隐落下去,寿州城内隐隐飘出一阵歌声来,这歌声高亢辽阔,听起来却是数百人鸣唱曲子,渐渐的寿州城内跟着唱起的人越来越多,柴荣面色微微一变,周军将士渐渐安静下去,只听这歌声苍阔豪迈,仿佛置身于晨风吹拂的山林之间,歌声在空谷中飘荡,令人忘我,城上唐军兵士也都加入一起高声唱了起来:“新打啦好锣啦撩姐收,江锤噢小船下啦,噢不要重啦,噢不要话啦峥、仑黔了、了、刀了啊啊啊哎哎哎……”
中间歌声宏大,夹杂着乡音,柴荣也没听明白大致的歌词,但觉得此曲听来,心中一阵开阔,马鞭一挥喝道:“这些南人唱的什么曲子?”
赵匡胤策马到了身后朗声道:“陛下,此曲名唤挣颈红,乃是淮南一带民歌,末将南下多曾听乡间百姓们唱来,此曲曲调高亢,凡唱者需引吭高歌,到后面必定是脖颈挣红,因此名唤挣颈红。”
柴荣眉头皱了皱,厉声喝道:“好个刘仁瞻,一曲粗俗俚曲便把朕的军威压了下去!”跟着回身大笑道:“难怪你们攻不动他!”说完也不等众将答话,一扬马鞭,胯下红马撒开四蹄飞快的在周军阵前奔驰起来,每到一处高声大喝道:“举起你们的兵刃!朕带你们踏平江南!”护驾的众将大骇,纷纷策马跟上,周军将士见皇帝带着一众武将在阵前高呼飞驰,恍如战神下凡一般,胸中热血沸腾,手中兵刃高举,一起厉声喝道:“踏平江南!踏平江南!”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声却始终压不住寿州那辽阔的歌声,双方都用自己的方式让士气提升到顶点。
柴荣策马到了寿州西面城楼前,只见城楼上一众唐军大将聚在那里,哈哈大笑道:“城上可是刘仁瞻?”
李重进快马赶上朗声道:“正是刘仁瞻在城上!”
黄伞盖赶上,将柴荣遮住,城上刘仁瞻眯着眼说道:“拿弓箭来,试一试!”身旁亲卫递上一张巨大的铁胎弓,刘仁瞻大喝一声,搭箭弯弓,猿臂轻舒,拉开马步那铁胎弓被他拉了个满月,跟着嗖的一声羽箭直飞了出去。
柴荣刚刚勒定马匹,想不到羽箭飞来,但终究隔得远了没有准头,那箭插在柴荣身前数步的草中。身后周军一众大将均是大骇,想不到刘仁瞻的这一箭威力若斯,诸将暗暗自忖若是下马运劲拉步弓,也能勉强射这么远。
张永德一身红甲,策骑挡在柴荣身前高声说道:“陛下,还是稍退些许,刘仁瞻勇力,若是陛下被流矢误伤挫动大军锐气,不堪设想。”
柴荣哈哈大笑道:“现在退后才是挫动锐气!”当下竟然策马绕过张永德,又上前数步,高声喝道:“刘将军!朕就在此!再给你射一箭试试!”此言一出,周军全军具是惊骇无比,众大将都想上前护驾,却被柴荣抬手止住。
刘仁瞻怒眼圆睁,厉喝一声,挽弓又是一箭飞出,这一箭还是隔得远了没有准头,落到柴荣身旁。柴荣高声大笑道:“刘将军,朕便在此,你再发箭便了!”
刘仁瞻怒视柴荣片刻,跟着哈哈大笑,将手中铁胎弓扔在地上朗声道:“周主不愧是九五之尊,如此胆气令人心折,在下孤城一座便在此处,不知陛下敢来打否?”
柴荣哈哈大笑道:“刘将军不愧是唐军名将,果然名不虚传!”说完拔马回到阵前,望着手下诸将缓缓说道:“刘仁瞻守寿州,已得阖城民心之助,仁瞻又乃当世名将,急切间不可攻拔,传朕旨意!”众将闻言一起肃立,柴荣冷冷的说道:“从今日起,即刻征发宋州、亳州、陈州、徐州、宿州、许州、蔡州等地壮丁四十万人,疏浚运河及各处入淮河道,朕要粮道畅通,征调的壮丁遣二十万到寿州军前效力,各军即日起昼夜不停强攻寿州,城不破攻不停!”众将具是惊骇,想不到皇帝的决心如此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