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很久,很久,我下了病床,独自一人走到医院的草地上,此时已是午夜,没有任何人,只有远远的保安室的灯光里看得到保安的身影。我才终于放声大哭了一场。哭了好久好久,直到没有力气,这一切只有我一个人。
第二天我就出了院,依旧背起书包到学校上课,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表情还异常平静,同学们对我的到来异常惊讶,都纷纷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谁都没看,只是低着头,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打开书包,取出书本,笔记本和笔,安静听老师上课。
当天下课后,我买了回青岛老家的火车票。我是独生子,家中除了父母没有任何一个亲人,当我回到家中的时候,主办丧事的是我的小舅舅,其他亲属也来了,他们每人五百,六百地给了我一些钱。丧事原本要举办七天,参加了父母的葬礼,我只待了三天就走了,我不能拉下学校的课程,还有一个月就要考试了,我不能考咂,愧对在九泉下的父母。
在回去的车上,我数了数亲属们给我的钱,一共2万元左右,如果用只够我付接下来两年的学费,我参加了学校的第二本科的考试,并顺利通过,所以除了第一专业的学费外,还需要付第二专业的学费。这些钱甚至连我接下来两年多的生活费都不够。
从这天起,我告诉自己“一切都要靠自己了,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帮助你了。”也是从这天起,失去了爸爸,也失去了妈妈的我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我依旧勤奋地念书,不拉下任何一堂课,也不放弃第二专业的课程,商务管理一直都是我感兴趣的科目。我不想放弃它。
学校得知我的事情之后,开始召集全校师生展开募捐,我婉言拒绝了。我不想接受别人的帮助,因为我已经发过誓,我只能靠自己,通过学校的所有考试,拿到毕业和学位证书,然后依旧全部靠自己。
同时,我也需要重新计划我接下来的路。如果只凭着这2万元,用不了多少时间,就会用完的。我必须开始自己挣钱。
失去父母已经是事实,但是我依旧无法从生活中接受这个事实,3个月以来,我已经没有听到父母打来的电话,每次走到学校寝室前的公共电话厅,看着其他同学打电话时或者兴奋,或者悲哀,或者撒娇,将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倾诉到这短短几分钟的通话中,告诉自己最亲的人,自己的父母。世界上还有谁比自己的生父生母更了解你,更爱你,更愿意听你的倾诉,听你的抱怨,听你的撒娇呢?还有谁能包容你的缺点,你的淘气。每次在外面受委屈的时候,都是你的父母在安慰你。你生病的时候,都是你的父母在照顾着你,陪伴着你。你的生活,你能现在到这里安安稳稳地上大学,甚至是你的生命都是你的父母赐予你的。
而现在他们都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到自己的儿子对自己的报答,他们就走了,永远地走了。
每天走过电话厅,我总是低着头,落寞的神情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只是缓缓地走回自己的寝室,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听。独自一人坐在床上发呆。
我也记不清有多少次在睡梦中哭醒了,也记不清多少次清晨起来,自己的枕头已经湿了一大片。
每次醒来,心中都是空荡荡的感觉,心中一无所有,仿若一间无人居住的空房间。那种感觉,简直想自杀。但我又立刻要调整自己的情绪,努力不让任何人看出我的心理活动。我不能让他们同情我,我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自己,我只能靠我自己了。
期末考试很快到来,得知自己成绩的那一刻,我有一种释然的感觉。寒假里我回到老家,在父母的坟前,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一个人流泪流了很久很久,我想如果天地真的有灵,那我的父母也一定泉下有知了:
“爸、妈,我没有辜负你们。我会继续努力,经常向你们交待我的得失,我会让你们为我感到骄傲的。”
在自己熟悉的屋子里,我小住了几天,在父母的房间里,在我小时候经常玩耍的床上安静地睡着。这几天,我都没有在晚上哭泣,睡得格外宁静,我想也许是父母在九泉之下保佑我吧!
家里的房子不大,还有几亩田,父母走后,一直是小阿姨住着。
“小云,这么快就回学校啊?不多住几天吗?”
“不了,我还是回学校去,还有许多事等着处理。在这里住的长了,我……”
“我,我会不想走的。”说到这里我哽咽了。
“我怕我会忘记不了这里的点点滴滴……”
“孩子……”阿姨上前抚着我的头,将我抱在怀里,潸然泪下。
我没有继续流泪,反而阿姨却哭地泣不成声,一会儿,我支开了阿姨的手说:
“但我必须忘记这个家,忘记对父母的眷恋,我现在已经成年了,我能照顾我自己,我也必须依靠我自己。所以……”
我叹了一口气,双手抓住阿姨的肩膀说:“小姨,我决定将房子卖了。”
“什么?你要卖房子?”
“是的,这两天我已经考虑地很清楚了。”
“好吧,既然你已经这么说了,我也尊重你的决定。今后你又有什么打算呢?”
“我想把卖了的钱取一部分出来给爹妈买一个好坟,再给你和其他阿姨叔叔一些,感谢你们在这些日子对我爹妈后事的照顾,最后再给姥姥和外公一些。余下的我都带走,今后我可能不常来这里了,我毕业后打算在上海发展,在那里立足脚跟。”
阿姨点了点头,抽泣着说:“小云,多保重。”
我卖了房子和地,因为卖得急,一共只得了38万元,花了四万给父母买了一个上好的坟。
大姨,小姨,叔叔和舅舅离得都很远,但我还是一一拜访了他们,给了他们每人五千,虽然他们都一再推脱,但在我的一再坚持之下,他们还是接受了,离开的时候,又悄悄在姥姥和外公两位二老的床头每人塞了一万元。小的时候,爷爷和外婆都死得早,姥姥和外公都特别疼我。失去子女的二老,此时显得格外沧桑,我听大姨和舅舅说那次世故以后,老人就一直闷闷不乐,直到看到了我,才第一次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我当然了解二老的心里所想,他们早已将我当做是自己的儿子和女儿生命的延续。在我的身上,承载着他们所有的希望。见到我平安,他们也就安心了。
想到这里,我的眼眶又不禁湿润,我向二老深深地扣了三个响头。
我向他们每人深深地一鞠躬,既而跪下,再度将头扣在地板上“咚咚”做响,直到亲戚们含泪将我扶起,送我出门,一直目送我走了到老远老远。走出舅舅家门的那天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在我的记忆里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这样大的雪了,舅舅一再挽留我再住一晚,但我没有答应,依旧固执地在半米厚的雪地里一步一步地跋涉走到车站,来到省城。
余下的三十二万元,我都将钱汇入了我在上海的银行户头里,连同上次亲戚们给我的两万,账户里的三十四万就是我的所有家当,今后我的所有生活学习都得依赖这些钱了。坐在返回上海的火车上,看着渐行渐远的熟悉的故乡的一草一木,我心中暗暗向故乡道别:“再见了,我的家,再见了,亲爱的爸爸,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