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盈袖问五楼的阁板修好没有,其实是在问谢东篱为何还住在三楼的舱室,没有住回四楼装饰华贵、堂而皇之的大房间。
谢东篱的脚步在舱室门前停了一停,头也不回地漠然道:“不知道。”说着便推门走了进去。
阿顺跟在身后缩着脖子走过来,挠了挠后脑勺,讪笑着对司徒盈袖道:“司徒大小姐,五楼的阁板……还没修好呢,我们大人也没办法,不得不屈就在这三楼。”
回到官船上,司徒盈袖恢复了女装,不再扮作谢东篱的丫鬟了,所以阿顺还是叫她“司徒大小姐”。
司徒盈袖扬手抚了抚鬓角,将耳边垂下来的一缕弯弯曲曲的头发挽在耳后,秀眉微蹙:“这样啊?大人的脾气未免太好了。这些船工这么多天都修不好阁楼的阁板,大人居然也没有发火。”
话音刚落,就听见谢东篱那边的舱室传来咣当一声脆响,似乎将砸了一个杯子。
司徒盈袖:“……”好吧,她收回刚才的话。
谢东篱这厮的脾气还是这么恶劣……
阿顺如释重负地笑着搓搓手,指着谢东篱的舱室门道:“您听听?怎么能不发火呢?我们大人哪里是一般人?——再说也看不上这些人做的活儿!”
“嗯,你多催着些儿,别让他们偷懒。早些修好了,你们大人也好早点搬回自己的正经屋子。”司徒盈袖点一点头,推开自己舱室的门进去歇息了。
阿顺在门口踌躇了半天,才敲了敲谢东篱舱室的门:“大人?”
谢东篱在里面应了一声:“进来。”
阿顺推开舱室的门走进去,回手关上门。
谢东篱坐在中间那间舱室的书案后面,面前摊开了宣纸。正要写信,抬头看了看他,“过来磨墨”。
阿顺忙过去在砚台里加了点水,开始研磨。
谢东篱提笔沾了沾,一边龙飞凤舞地写字,一边道:“你先不要跟我们去江南,就回古北小镇等着应蓝郡主的仪仗。等她来了。把这份信函交给她。”
阿顺“啊?”了一声。一张方方正正的脸立刻绷了起来:“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你对应蓝郡主说,谢某感沐皇恩。不敢稍忘。但今科秋闱的担子更加重大,不能再耽搁在选妃上了。就请应蓝郡主帮个忙,接下这个选妃的担子。”谢东篱放下手中的笔,将刚写好的信函装到牛皮纸袋里。又盖上钦差大印,递到阿顺手里。“等郡主接了信,你就可以回京城了。”
阿顺接过牛皮纸袋,默默地低下头。
他跟着谢东篱这么久,对谢东篱的心思不说了如指掌。也是略知一二。
比如这一次,他可以拿项上人头担保,五爷肯定是故意要拖着应蓝郡主。不想她跟过来的……
当然,五爷做事一向滴水不漏。不管是好意还是歹意,都叫对方不仅不能拒绝,而且答应得心甘情愿。
连阿顺都看得出来,这次应蓝郡主南下,明面上是代皇帝和皇后慰问钦差大人,其实还不是担心钦差大人往京城里源源不断送的江南佳丽,当然,也有跟谢东篱套近乎的意思……
应蓝郡主跟她的同胞哥哥皇太孙殿下是双生子,皇太孙殿下目前是东元国唯一继承人,但是如果皇帝陛下又生了儿子,他这皇太孙的位置可是坐不稳的。
谢东篱并不想带着一个郡主下江南,因此他抛出一个选妃的饵儿,应蓝郡主就不得不吃下。
除了古北小镇,另外还有几个郡县,谢东篱本来已经派人提前通知了那里的地方官,要他们准备选妃事宜。
因为应蓝郡主要来,谢东篱便虚晃一枪,将选妃的事索性抛给应蓝郡主,拖住她,自己却带着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坐船南下。
等应蓝郡主带着人迅速赶到古北小镇的时候,只看到谢东篱留下的一个小厮和一封信。
展开信看了看,应蓝郡主不得不佩服谢东篱的手段。
她收了信,对那送信的小厮道:“我知道了,多谢钦差大人照应。”又问阿顺:“……你是钦差大人的小厮?”
阿顺挺了挺胸,自豪地道:“回郡主的话,小的是谢家人,是钦差大人的小厮!”
应蓝郡主就知道他是谢家的家生子,随便套问了几句话,见这小厮不知道是故意装聋作哑,还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总之有关谢东篱的事情,她半星都没有打听出来。
不过她也没有生气,本来也没指望能从一个小厮身上问出什么重要的事情。
如果能问出来,她反而要看不起谢东篱了。
如今这样更好,她还能高看他几分。
“记得听你家大人的话,以后好多着呢!”应蓝郡主一边说,一边命人赏了阿顺几个纯金的锞子。
阿顺拿着那几个金锞子在手里掂了掂,知道是纯金的,在心里叹了一声“乖乖”,便告辞回京城去了。
……
这边谢东篱的钦差官船拉足了风帆,离开古北小镇,顺水南下,没两天就看见了金陵城的码头。
司徒盈袖这两天都窝在舱室里跟司徒晨磊看书下棋,没有出过舱室的门。
这天听出去做饭的婆子说,已经快到金陵城的码头,才推门出去,站在甲板上,举目远眺。
金陵城一直是东元国里一个很繁华的城市。
除了京城以外,就属它最大了。
司徒盈袖在这里待了十二年,从出生一直待到十二岁。
十二岁那年司徒健仁带着他们举家迁居京城……
到现在,已经过去两年了。
但是金陵城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岸边大树郁郁葱葱,粗大得要两人合抱才能抱住。
码头上人烟鼎沸,虽然隔得远远地,仿佛还能看见小贩挑着担子。四处叫卖鸭血粉丝……
司徒盈袖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谢东篱见她出来了,也从舱室里出来,站到她旁边,沉声道:“等上了岸,我送你们先回家。”
司徒盈袖忙道谢:“大人,这一路麻烦很多了,就不用麻烦您送我们回家了。”
“不用?”谢东篱背着手。挑了挑眉。“你认得路?”
“我当然认得!又不是没去过。我在这里过了十二年!”司徒盈袖无语,暗忖是不是阿顺那家伙把她容易迷路的事儿告诉谢东篱了……
这样一想,她又四处看了看。好奇地问:“大人,阿顺呢?这些天没有听见他聒噪。”
“你想听他聒噪?”谢东篱斜睨她,一双瞳仁黑得深不见底,声音越发低沉。
“当然没有。”司徒盈袖本能地觉得谢东篱有些气儿不顺。
她仰头看见谢东篱的脸绷得紧紧。虽然板着脸,但显得他线条优美的下颌越发精致动人。禁不住眨了眨眼,马上巧舌如簧:“阿顺那破锣嗓子,一听晚上就要做噩梦!——哪有大人的声音好听!”
谢东篱忍了又忍,才没有在司徒盈袖面前翘起唇角。
但是拂袖而去的时候。他的声音却越发悦耳动听:“……下船的时候别急着走,等我……”
司徒盈袖笑眯眯地看着谢东篱往四楼走去,悄悄做了个鬼脸。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