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微雨。
空气中满是泥土的清香。
崔小五蹲坐在院子里,目光闪烁不定地看着方块田里长势良好的嫩苗,在微雨的洗礼下变得愈发青翠欲滴。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往堂屋里看了看。
那蓝绿色的裙摆,张扬,绚烂,像极了万里晴空的色彩。
他几乎一两个月没跟狄欢说话了。
他也知道,因着客似云来的生意,狄欢每一日都忙得脚不沾地,每天太阳还没出来时她便已经出了门,每当月光照亮田间晶莹的露珠,他才听到有人轻叩门扉,还有那精致小巧的桃花木屐点在青石板上“咔咔咔”的声音。
他知道她很累,他也很想能够亲自前去照顾她,可他只要一想到狄欢看向自己那冷笑的神态,暖洋洋热腾腾的心便好像被淋了一盆冰凉的冷水。
“今天,我高兴的同大家一起参加这次将成为我狄家通往荣华富贵道路而举行的最伟大的秘密集会……”
听着堂屋里那激动而高亢的演讲女声,崔小五睫毛微微一颤,终于回了神,而后抱着双膝渐渐低下头。
她心中有大志向,而他,不过是一个失去记忆的可怜虫,什么也做不了,什么都帮不了她。
失忆……
想到这里,崔小五怔怔地看着在田间欢快爬行的蚂蚁,微微叹了一口气。
其实,在午夜梦回之际,他经常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是另一个人。
有的时候,那人似乎是一个七八岁的小郎君,穿着一身华丽光鲜的绫罗衣衫,背后背着一把跟他差不多高的长剑,正淘气地骑在树上得意洋洋地叫着——“驾”“驾”“驾”,树下站着一群焦急呼喊的莺莺燕燕,个个都生得跟画里的人一般好看,却不知道是女使还是姐妹。
还有的时候,那七八岁的小郎君就会变成一个仙风道骨的年轻道长,瘦削的肩膀,苍白的面孔,雪一样的白衣,雪一般的长剑,清澈而安静的眼神,宽和而温良的气质,抽出长剑之时,心里眼里也只剩下一个“道”字。
那到底,他是那脂粉堆里顽皮嬉笑的小郎君,还是为道而生为道而死的决绝道长?或者说,他们都曾经是他?
梦里千般熟悉,可是每当醒来的时候,他却仍然是他,潦倒落魄寄人篱下的崔小五,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一个靠女人才能活下去的软蛋,一个窝囊没用的男人。
崔小五默默地搓着湿润的泥土,连身上的衣衫湿透也浑然不觉。
正在此时,阿麓那干瘪利落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崔小五,女郎让你进屋。”
他闻言心中一动,转头却瞧见阿麓举着伞摇着步子走开,那暗红色的背影,活像一朵失了色泽的干瘪的花。
崔小五收了目光起身往堂屋走去,心里却奇怪道:女郎让我去作甚么……
刚一进去,崔小五便被狄欢高亢嘹亮的声音震慑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