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米拎着合同一头雾水的下了楼。此时的帕萨特中酒气冲天,司机开着门蹲路边上吸烟,车里面的哥几个,睡得一塌糊涂。老米晃醒大炮,将合同连上牛皮纸袋一起递过去,大炮懵着眼瞅了瞅合同,把牛皮纸袋塞还给了老米。
四忘记一个人的很多种办法。
老米忍着头疼推开门,一眼就看见了同样揉着太阳穴的李大炮。俩人一对眼,大炮开了腔:“昨儿个真不该再去喝夜摊!隔夜酒到这还没下去呢,难受!”
老米点头称是,又说:“大炮,昨儿你忘我那里两万块钱,我给你送过来。”话罢,老米掏出一个牛皮纸袋撂办公桌上。
大炮接也不接,说:“这是给你的奖金,你又拿回来干啥呢?对了,来了就别回去了,今天就算是你来报道了!上午在我屋里凑合凑合,下午我找俩人给你收拾个单间出来。”
老米嘀咕:“大炮,揽工程就是到处送礼吗?我做不来。”
大炮说:“昨晚上你做的非常好,咱们公司老总没做到的事都让你给办成了。你做得来!”
老米说:“人家大会代表都说了,行贿者与受贿者同罪,我害怕。”
大炮笑了:“那是提案!估计那个代表收了钱不办事,让人家送钱的举报急了,才有此一举。老米我实话告诉你,想制止腐败犯罪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让贪腐合法化,这样,就不会犯罪了,哈哈哈!”
老米没怎么听明白,一个劲摇头。大炮叹了口气,说:“那就随便你,不愿来我也没办法。对了,挣到两万块钱,心情好些了吗?”
老米顺势蹲下,抱头道:“没!大炮,我这心啊,憋屈得慌!”
“站起来,别有点啥事儿就蹲那儿,窝囊不窝囊!”李大炮拍了拍大腿,递给老米一张明晃晃的卡片。“老兄弟,我再给你出个主意!你啊,堕落了,就能把这事给忘了!”
老米捧着卡片,莫名其妙。大炮说:“咱们公司的供应商在海边弄了个度假村,请我过去玩。我没空,便宜你了!去,一个人去玩玩,我给你们仓库主管说一声,准你一星期假。”
老米点了点头,也觉着这是个好办法。大炮又说:“哎,对了。找小姐的钱也能记在这张卡上的!你可别傻了唧的自己掏腰包啊!”
老米惊讶的重新审视一遍卡片,这才算是真正理解了堕落的含义。
牛仔裤、运动鞋,独自出行的老米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像一个洒脱的背包客。忽然他又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乃是堕落,背包客的打扮似乎又不如西装笔挺来的像那么回事。
这种念头使得老米有了几分坐立不安的感觉,他支起耳朵,仿佛这样就能够听到背地里旁人对他的议论。果不其然,邻座小情侣的低声细语真的就钻进了老米的耳朵。
“尼玛小谢也忒惨了,卢卡斯的dna和他不是一码事啊!”
一语,触到了老米最敏感的内心深处。他忧伤明媚的脑袋侧过来四十五度,打眼就看见了安卓浏览器上小谢那巨冤的大脸与一个冠希般俏皮可爱小孩摆在一起的图片。
米其林啊米其林,你根本不是最惨的那一个!好歹你那闺女米妮还是亲生的不是?一样的平脚板一样的芝麻眼一样的细长脖子,你要说那不是你亲生闺女,管着验dna的医院大夫都不乐意!什么事业什么堕落,你闺女就是你最大的安慰!事儿过了三个月了,你只顾着你自己,你有没有问过闺女的感受?你有没有觉察到小女孩敏感的心理变化?你怎么知道你闺女不知道这事儿?你还是人家爹不是?你这是要干嘛?寻思没胆行贿没胆吃喝嫖赌就有胆了?米其林你还是个人不?。
一番深刻的自责,老米坐在时速一百八十公里的动车组二等车厢内流眼泪了。摒弃了半截车厢乘客投来看神经病般的眼神,老米背着包快步来到车厢结合部。十分钟,列车进站了,老米在这个距离他家只有四十五公里的地级市双脚着了地,潇洒甩出两张百元大钞,打了辆出租车直奔老头老太太宿舍楼。
老头打开门,一边沉默去了。老米直奔闺女卧房,蹲在床跟前看着小女孩熟睡的面孔发呆。半睡半醒间,小米妮呢喃说:“爸爸,我不想学画画,我想学弹琴。”
“行,行!爸明天就带你去学!”
客厅里,老太太头一次开口问起了老米的事儿:“想开了?过去了?”
“嗯。”
“这就对了。等过几天,妈再给你找个。”
“不用了,女人这玩意,闹心。”
五生活怎么样才能变得有意义。
老米准备堕落用的三千块钱,做了有意义的事。
一千三百块钱给闺女买了把电子琴,一百块钱给自己买了把吉他。
一千三百块钱交给妇幼活动中心少儿电子琴培训班,一百块钱给了中心对面公园里卖唱的跛子青年。
闺女高高兴兴在培训班里学弹电子琴,老米就在对面公园里等着,跟跛子学弹吉他。上中专的时候老米整日幻想着能有把吉他自弹自唱发个骚,结果老头掏出私房钱果真就给老米买了一把,可惜到最后吉他被同学给玩烂了,老米也没学会怎么弹。如今人生都毁过一次了,当年的闷骚也是时候发泄发泄了。
至于剩下那二百块钱,晚上接着老头老太太出来,找个饭店搓一顿。
生活,就这样恢复了秩序。老米半夜里上班,大白天睡觉,吃过晚饭领着米妮学琴,三个月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米妮挺争气,一千三的学费刚花完,就能左右开弓弹些小曲了。人家老师说了,这得八九岁的孩子才能做到。至于老米,更争气。就这么说,现在跛子唱歌自己都不弹吉他了,直接让老米伴奏。
人不都说了么,音乐是灵魂最好的安慰。弹了三个月的吉他,连老米自己都承认,他真的是把那个叫做崔玉婷的女人忘记了。这样说有什么依据呢?老米他盯着藏在花墙后面的脸看了足足十秒钟,才认出这张脸的主人名叫崔玉婷。
苗条的身段添了至少二十斤的赘肉,两个腮帮子撑开了,面部皮肤却并未因此显得紧致细腻,反而添了许多余角纹。什么粉嫩什么红扑扑那是过去的事儿了,崔玉婷如今的气色惨白中透了几分蜡黄。
老米瞥了一眼崔玉婷干瘪的腹部,崔玉婷小声解释说:“引了。”
老米瞥了一眼崔玉婷脚上那双塑料凉鞋,崔玉婷小声解释说:“两个月之前的事了,我一直住在我妈家。”
好好的媳妇,让人家糟蹋成这幅模样了。老米的眼中,多了一丝痛。崔玉婷赶紧低下头,说:“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想妮妮,我天天睡不着觉。”
老米硬挺着膝盖,坚持着没蹲下。老米两块颧骨一个劲哆嗦,可他还觉得自己面无表情。老米忍着十秒钟没开口,自认为做足了姿态,然后淡淡说:“想了,就回来。”
话罢,老米赶紧转过身去走。崔玉婷笨拙翻过花墙,殷勤抢过老米的琴箱子拎着,嘟囔说:“要不,咱复了?”
老米挺起胸膛,缓缓说道:“咱压根就没离。”
老米知道,自己这个坎,终于算是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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