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2)
寒风逼近,映弦身形迅速一闪,躲过剑峰。转回身,却见到邝涟持剑而立,脸上一副促狭的表情,即知对方是在捉弄自己。嗔道:“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
“是谁?”
映弦一噎,问道:“你的伤都好了吗?怎么就开始舞刀弄剑了?”
“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我太久没有练剑,就怕生疏了。”他说着,退后几步,使出追魂七十二式,招招狠辣凌厉。院里枯败的冬草,在剑风扫荡下颓然扑地,枯树虬枝亦轰然作响。正舞得兴起,忽觉肋骨一疼,趔趄几步,就要跌倒,映弦忙上前扶住,道:“你看,还逞强。”
邝涟转脸笑道:“我是剑客,几个月没摸剑,真比死了还难受。我没被人害死,却被憋死了,你说冤不冤?还有,我还怎么向你家公主提亲?”
映弦脸一红,道:“二公主要是知道你真正的来历,才不会答应把我嫁给你呢。”
邝涟道:“说得也是。我这么一个被国家所弃的不祥之人,又有什么资格去娶郁国公主的闺中密友?更何况,郦郁两国素来不和,别人又该怎么说呢?”说罢又是长长一叹。
映弦何尝没有这番烦恼。每每想到,便心口作痛,不肯仔细推敲。以前还抱着一线希望,便是在邝涟改名换姓后,做一个逍遥的无名之徒,倘若有幸,还能与自己结为连理。但如今邝涟一事已被大公主知悉,又岂会有善终?
两人沉默不语。静固的空气好一阵子才被映弦凿破:“邝大哥,你被郦国奸人所陷害,就没想过回去报仇么?”
邝涟苦笑道:“报仇?老实说,就在我只身突围之际,我还恨那一干小人巧言令色,蒙蔽君上。我在心里发誓,倘若我能活下来,有朝一日定要手刃奸人,澄清玉宇。可是,就在我逃到郁国、晕倒路边临死之际,我却……却恍然大悟了。”
“你悟到了什么?”
“我邝涟之所以被逼至绝境,不只是因为奸臣弄权,更是因为昏君在朝。哼,上不正而下自歪,那样的国家,本就不配有忠义之士。我自不量力,想要凭一己之力为国驱虎,结果被虎狼围剿,要怪就怪我自己当时愚鲁,不肯委曲求全。现在侥幸活命,自然是危邦不入,还说什么报仇不报仇呢?”
映弦颔首道:“你能这么想就好了。我本来还担心你不肯放下仇怨,一定要回国讨债呢。”
“邝涟已经死了。我现在的名字,是吴过。呵呵,想不到我追魂剑邝涟,最后也只能落得个无国无家的下场。”
他说到这儿,忽然握紧映弦的双手,道:“不对,虽然无国,却是有家。至少我希望如此。”却见映弦将手抽出,一脸阴晴不定。
“怎么?”
“我今天去见了我姐姐。情况……情况不大妙。”
“发生了什么事?”
映弦心存迟疑,却禁不住邝涟再三逼问,叹道:“也罢。”遂将上午与映雪所谈一并告知。邝涟呆了半晌,方才问道:“你答应你姐姐了?”
“我只是暂时答应下来以便脱身。现在……现在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邝涟疑道:“那……那你真的会背叛二公主吗?也会告发我吗?”
“……绝对不会。”
阳光透入茜纱窗,刚好洒在映弦的脸上。当真是秋水剪双瞳,芙蓉染玉腮,只是平日春山长画的黛眉,此刻却蹙着一股难言的忧伤,如烟似雾,泣梦氤氲。邝涟看了好一阵子,又踯躅半天,终以坚决的口气说道:“映弦,事到如今,我就……就敞开了心跟你说实话吧。我经历这番生死,早就看穿这皇宫内外的险要。到头来不论你为谁卖命,都免不了鸟尽弓藏。与其如此,不如……不如我们逃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逃走?”
“是,两个人,远走高飞,无所牵绊。”
这话便如厉电闪过,劈中映弦心房,一惊又连着一喜。惊的是邝涟竟提出和自己私奔,喜的是此人果然对自己情根深种,若真能远走高飞,倒不失为避祸求生之计。惊喜之后,疑虑却又接踵而来:商映弦,你真的肯为这个外邦人抛弃郁国一切,甚至不顾二公主的安危吗?
邝涟似是看穿了映弦的心事,愀然道:“映弦,如果你舍不得这里,我决计不会勉强你。只是你现在的处境也并不比我好到哪儿去。你跟二公主情同姐妹,必不愿加害于她,但大公主既然知道你答应了她的要求,恐怕也不会容你心有贰志。”
“我知道。”
“我的命是你救的,你要拿去我无话可说。你只需要向二公主说明我真正的身份,让她把我交给大公主也好,皇帝也好,她就能跟我撇清关系,你也不必暂时受大公主的要挟了。你是娇贵之躯,无须跟我吃苦。至于我……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也许……也许本来就不该留在这个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