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弦煞白了脸。这初春深夜,怎么会突然雷电交加?难道是天谴吗?
邝涟安慰道:“别怕,只是罕见的天气罢了。”
“我当然也担大公主不肯饶过我,又或者迁怒于二公主。你不知道,大公主这个人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而且最恨别人骗她。我听说从前宫里有个丫鬟瞒着她和宫里的侍卫私通,那侍卫以前是给太子当差的,后来东窗事发,唉,竟然被逼得双双自裁。”说到这儿她脸色潮红,“要是她逮住了我,真不知会使出什么手段教训我。”
“……我们不会这么不走运。而且我们本来也不是她的人。”
窗外,几柄冷艳刀光又锯断了连绵夜色。陡然的光华刺得两人不约而同闭上了双眼。与此同时映弦道:“大公主和二公主不是一个母亲所生,性子也截然不同。怕就怕除非大公主见到我的尸体,否则不会安心我跟你一个郦国人成双成对。”
邝涟毅然道:“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别人动你一根毫毛。”
“不过,要是我死了而你没死,二公主一定会以为是你杀了我。恐怕又要派人杀你为我报仇哩。”
雷声继而大作,轰隆隆地从天边推拥而来,像是有成千上万只木桶嵌叠在狭隘的空间内翻滚挤兑,顷刻吞噬了两人语声。映弦只得收住话头,靠墙矮下身子,邝涟欺身而坐,单臂揽过映弦。两人相偎无言,等待天象变更。不料春霆却迟迟不收,两人终于抵不住伐髓倦意,在雷公电母的惊魂协奏曲中睡了过去。
*****
邝涟是被房梁上掉落的泥尘砸醒的。四周寂然无声,他心中一凛,即刻推醒映弦,两人重新上马赶路。约莫往东又骑了小半个时辰,曦光微露,才发现似乎进了一座山谷,四围高丘影影绰绰,山林清芬扑鼻而来。两人紧绷的心弦稍微得到放松,不知不觉间放慢了策马速度。
映弦打量周遭环境,幽幽道:“我这一去,怕是一辈子也回不来了。”
“世事难料。也许……也许多年之后,你我还有重回故土的机会。”邝涟若有所思地说道。
两人忍不住又慨叹一番。眼前景象逐渐分明,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响起淙淙流水声。只见一条小溪从西山迤逦而出,陈于眼前。绝尘欢嘶一声,映弦明白过来,策马至溪边饮水。刚走几步,却陡然瞅见岸边不远处似乎蜷着一人。
定睛一看,竟是一个女子,身着单薄的黑衣,枕臂侧卧于溪岸,全无动静,不知死活。
两人对望一眼,跳下马,走近女子。映弦俯身将她扳了过来,顿时和邝涟一齐发出惊呼。
眼前这女子,五官、脸型、身材,无一不酷似映弦。不对,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年龄也相差无几。此刻她双目紧闭,额角似被锐石划破,残血新凝,但气息平稳,应该只是昏睡过去。
山谷里碰见自己的翻版,映弦心底升起一种遇到鬼魅的恐惧感。
但几乎是在同时,她和邝涟都觉察到一种可能性——要是神不知鬼不觉将她杀了,找个人送回宫中……?
邝涟瞥了映弦一眼,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也知道他知道。邝涟摇了摇头。
“在这个世界上,你还有其他姐妹吗?”
“我只有姐姐映雪。她究竟是谁?”
她究竟是谁?来自何方?去向何处?弥山亘野布满了巨大的问号。恐怕除了黑衣女子本人以外,没有人能解答。
清晨的寒气漫过了黑衣女子的身躯。她微微发抖,嘤咛几声,却仍然没有苏醒。天,逐渐亮了。东曦的驾车和洪荒时代一样准时造访这座星球。绿意渗出地表,虫鸟各司其职,万物运作展开了新一轮循环。骏马在飘着浮冰的溪边悠然饮着水。侠客还是侠客,红颜依旧红颜。可谁能预料,这二月的寻常山谷中将会惊破一段怎样不寻常的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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