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映弦一闭眼便想起白日见闻,心里像堵了什么东西,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直熬到四更天才感到睡意袭来。这一睡便睡到了次日中午。醒来时艳阳当空,窗外嘉卉沐日而笑,一片灿烂祥和。映弦无暇欣赏,梳洗完毕便去找二公主。出了四合院却跟司徒素另一近身侍女馨亭打了个照面。映弦自回府以来,跟馨亭交谈不多,只知她极是娴静淳朴,素为二公主所器重。听她关切地问道:“姑娘睡得还好?可是要去找公主?”
“对。她现在在哪里?”
“公主今天白天一早就出门了,不过刚刚回来过一趟。说有本书放在书房的桌子上。要奴婢告诉姑娘可以自行取阅。”
“那她人呢?”
“公主吩咐完之后就又出门了。兰裳和蕙衣陪着呢。估计只是去外面转转罢了。”
映弦自回到公主府后,很少见到司徒素外出,不由奇怪。不过眼下也关心不了这么多,急急去了书房,果然见桌上放着一本蓝皮册子,装订得甚是简陋,也没个书名。映弦随意翻了翻,从纸页看上去成书已有些年月。字却全是手写,一律雍容雄浑的颜体,又沾着几分右军的风流。映弦暗赞:好字!又想:今日阳光正好,何不拿到云隐苑细细读来?正想着,房内忽然响起一个诡异的声音。映弦吓了一跳,侧耳倾听,却又听得咕咕两声,顿时笑了起来。
映弦把书拿回自己房里,叫晴烟备了点心,沏了壶毛尖,一起端到吟碧坡。
云隐苑的吟碧坡,正是映弦前夜奏琴悟曲之处。此坡东高西低,西边种杏树,东边种樱树,近瞰碧池,远眺云山。此时正值樱花盛开,映弦爬上芳草萋萋的东坡,寻到一棵高大的垂枝樱,示意晴烟将吃食茶饮放好。待晴烟离去,映弦便坐在柔密的草地上,歆享丽日春光。那垂枝樱树干颀长,枝条如杨柳般垂下,缀满了粉嘟嘟的樱花,一朵朵晶莹剔透,嫣然欲笑,争相吐出嫩黄纤细的花蕊。花瓣却甚是繁密,团成花球重重延展,望之如白云粉雾。明净的日光穿透花枝,就像蝴蝶的触须在脸上柔柔拂过。映弦坐好后便拣了块翠玉豆糕送入口中。外皮软糯,味道则是清甜甘爽。心情顿时畅快无比,边吃边轻轻翻开了书。
没读多久,映弦意识到此书乃是项国编年史的一部分。项国一共传了七代君王,本书只记载了最后三朝。作者笔法甚是细腻,如同亲历其境,无论前朝后宫,凡事皆无所避讳一一详叙;讲完故事还要补几句自己的评论感想,令映弦咂舌不已。
项国倒数第三位皇帝坚帝,壮年登基,不久意识到国内危机重重,顶住压力启用少壮派宰相孙亚眉,大刀阔斧实行新政,旨在减少赋税和军饷,大力反腐,加强君权。初时颇见成效,但后因改革过激而惹怒一干旧臣和外戚,尤其是太尉左骅。此人为坚帝皇后之亲兄,手握军权不可一世,和孙亚眉明争暗斗十余年。最终孙亚眉惨遭陷害,落得个满门抄斩。坚帝则心力交瘁而亡,弥留前传位于体弱多病的幼子,是为平帝。有关坚帝传位一事,疑点甚多,作者评论道:“帝病久矣,口弗言,手弗书,诏从何拟?驾崩时惟太尉与内侍侧伺。次月,内侍暴卒。至平帝,太尉始行伊霍之事。”
映弦暗笑:这不明摆着说左骅趁着皇帝昏迷,胁迫太监矫诏后又杀人灭口嘛。这个坚帝也真是的。活着的时候不顾大局乱施手脚,坑了宰相,自己死的时候也被人给算计了。不过要说这坚帝倒也并不是昏君,要怪……就怪自己生在帝王家吧!思罢叹息一声,举起茶杯呷了一口,又挑了块红豆百合酥,一咬,口感酥酥脆脆,蜜汁横流,香甜气息充盈整个口腔,配着苦郁清芬的毛尖,刹那间每一个味蕾都被唤醒了。
微风如吟,书页窸窣。
平帝登基时不过是九岁的懵懂小童,朝政大权皆归于左骅。左家势焰也燃烧到了鼎盛。忠臣杀的杀,逃的逃,剩下的不是左骅的亲戚便是走狗。一幅幅血雨腥风的画面在作者如椽妙笔下陆续展开,看得映弦倒吸凉气。那左骅以监国自居,将平帝玩弄于鼓掌间。待平帝成年后将自己的堂侄孙女嫁给皇帝立为皇后,可惜皇后肚子不争气,怎么也怀不上,便只好另做打算。不但对平帝严加看管,还害得宫里嫔妃“生女即活,生男皆夭,后宫敢怒不敢言。”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却有一宫娥邱氏,偶然跟平帝种下露水姻缘,竟珠胎暗结。思前想后,决定偷偷生下龙种。还在后宫一间空置的屋子里藏了起来,取名叫做“庆儿”。当时不乏知情的宫女、宦官,甚至还有妃嫔。平常本该互相勾心斗角的各色人等,此际却都怀着对皇后与国舅的愤恨,一齐心照不宣地隐瞒消息,暗中保护这唯一的皇子的安全。自然期间也少不了惊心动魄甚至舍生取义之事。但总算孩子有福气,居然在后宫的夹缝中活了下来。长到六岁时才有个叫做许连至的宦官冒死告知平帝。一直未得子嗣的平帝大喜过望,立刻接到身边立为太子,并封邱氏为妃。那邱氏隐忍数年,意志不可谓不坚,但终究斗不过有恃无恐的皇后,在晋封后不久便被逼得自缢了。太子也一直过着提心吊胆、防不胜防的日子。好在没过几年,皇后、国舅先后因病身亡(呼,终于死了!)。平帝吐气扬眉,连纳妙龄女子,广播雨露,五年间连生数个小皇子,却在三十四岁之际驾鹤西去(难道是因为……?)。太子即位为帝,即厉帝,乾坤似乎为之一新。然而,谁又能想到,这个命运坎坷之人却成为了项国末代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