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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航准备在边城住下。
边城是个很平凡的小城,在他去过的城市中排末位,比云罗城、金鸾城、落烟城差得远,甚至还不如永康群岛的亭光城和悦来城。
但这是人间第一站,总要体验体验生活,以便将来走向更广阔的人间。
元航租了一间小屋,位于城内主干道边,附近有许多客栈、饭馆、赌场、青楼、勾栏瓦肆,是边城最热闹的区域,这样也更容易观察人。
……
当天夜里,元航被风沙吹醒,看见身在何方,才知道自己错了。
……
元航没有离开,继续住在边城,尽量和街坊邻居搞好关系,只是给自己增添了一顶帐篷,每晚睡在帐篷里。
他认为这座小城还是很有“人”味的。
七八天过后,他和邻居们初步建立了关系,也知道了他们的故事。
客栈有个张老头,卖光了自家的田地,千里迢迢来找儿子,他对元航说:“我儿子被林家征去做家丁,一走就是五年,连他娘去世也没回来,我只想去林家问问,我儿子究竟还在不在人世。”
饭馆有个田大嫂,在店里洗碗端菜做杂工,她对元航说:“我男人去林家报名做家将,整整八年没音讯,我不识字,不会写信,听说边城是林家的地盘,就来找我男人,一晃眼两年过去了,连个人影也没见着。”
青楼有个可爱的小姑娘,是某个ji女的女儿,名叫兰兰,她对元航说:“我爸爸很有名哦,是汪氏家族的武术教官哦,我和妈妈找他十多年,后来就在边城落脚了,妈妈说等她赚到足够的钱,就让我去找爸爸,告诉他妈妈死了,让他把我养大。”
赌场有个摇骰子的小厮,名叫阿忠,他对元航说:“我媳妇跟人跑了,但你千万别误会,她不是私奔,是去汪家做丫鬟。我琢磨着我也能混个书童什么的,就攒了钱来找汪家,结果钱花光了,只好留在赌场干活,明年我就能上路找媳妇。”
铁匠铺有个打铁汉子,名叫老洪,他对元航说:“我有祖传手艺,打造兵器质量一流,听说汪家和林家准备联手开战,我特意来边城开铺子,只要他们选中我的兵器,那就发达了,我儿子的老婆本、女儿的嫁妆、我和女人的棺材本,通通都有了。”
通过这些谈话,元航知道了“林氏”和“汪氏”两个家族。
这是人间之行的第一站,对他十分重要,所以他很认真地记住这两个家族。
死死记住!
……
这天,一支商队来到边城,穿过街道匆匆而去。
奇怪的是,车队所有马匹都蒙上眼睛,马车中的人也用布条蒙眼,每人手持符箓和驱魂幡,带头者是一名瞎眼老汉,用长鞭控制蒙眼的马匹,从南门走到北门,每个人都神情紧张,逃命也似离开边城。
元航正和几名街坊聊天,看见这一幕,深深叹了口气。
兰兰奇道:“他们为什么害怕?边城又不是鬼城。”
元航缓缓说道:“世上曾有这样一些人,他们怀着目标来到某个地方,因为突发的灾难,一夜间全死了,但他们心中仍有执念,也就无法安息,灵魂带着执念飘荡在人间,一直以为自己还活着……”
兰兰莫名其妙地说:“大哥哥,这故事没以前的好玩,你为什么说这个?”
元航苦笑道:“最开始我也不明白,后来在城墙下找到一个万人坑,我总算明白过来,原来汪氏家族和林氏家族两年前发起行动,进行了一次屠城……”
兰兰仍在思索,其余几人却变了脸se。
张老头强笑道:“元小哥,你不会认为咱们都是死人吧?”
元航叹道:“很多人把这称作冤魂……”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惊慌,急忙告辞离开。兰兰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向青楼跑去,边哭边叫:“大哥哥说我们是冤魂……呜呜呜……我不要做冤魂……我要找爸爸……”
边城很小,不过半个时辰,这消息已传到所有人耳中,引起了巨大的混乱。
……
寒夜,冷月在天。
边城消失,化为断瓦残垣。
倒塌的城墙边,有一个巨大的土丘,在月光下闪烁着可怖的磷光。
元航静静站立,运起“天之目”,额心出现一只看不见的竖眼。
不出所料,他四周站满了人——或者说是“冤魂”。
整个边城的冤魂都在看他,带着期许和哀求。
元航抱拳道:“各位放心,我一定找到林氏汪氏两大家族,将他们斩尽杀绝。”
成千上万个冤魂向他抱拳回礼,寒风四起,夹带黄沙拂过边城的废墟。
“安息吧,下一世没有苦难,你们会活得很好。”元航道。
冤魂们发出长长的叹息,绝大多数就此安息,前去投胎转世。但也有少部分仍接受不了事实,继续飘荡在天地间,紧守着永远无法实现的心愿。
元航黯然叹息,在飞逝的冤魂中看见了兰兰、张老头、田大嫂、阿忠、老洪,他向他们挥挥手,他们对他笑了,逐渐消散在空中。
……
天亮了,光明在人间。
边城不复存在,这本就是荒原中的一片废墟。
元航兀自站在城墙边,回想着自己刚来边城的情景。
人间第一站,居然没见到一个人,而是成千上万个鬼魂。
而他身为武帝,拥有天之目,却还不如一支凡人商队看得清,起先根本不知自己身处满城冤魂间。
这是一种讽刺,还是上苍的暗示,告诉他前途曲折、遍布冤魂,告诉他人间总有不公、仇恨永不磨灭?
这时,他涌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天上有人在看他。
他抬头望天,看见碧空如洗,长风卷着残云匆匆溜过,视野尽头,云朵托起半个红ri,使劲从天际探出脑袋,要将朝霞投遍世界。
天空中映出一张脸。
是这张脸真的出现在天上、还是从他心里投she到天上,已无从分辨。
——阿绵。
她带着深沉的微笑,好像在对他说:
我们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没关系,总有什么是一样的。”
他笑着对她说。
红ri初升,空中霞光道道,映红了她的笑脸,也照亮了他的前途:
一条血se江湖路。
他认为此情此景她一定看得见,因为他——
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