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立省也有些后悔自己失言,忙掩饰道:“你是谦益和谦谦的谊母,自然就跟一家人一样。”
贺宁馨心里有事,一时也没有想到别处,便从袖袋里拿出那本《百草集》,双手捧着,呈给裴立省,道:“承蒙裴老爷子不弃,待宁馨如家人一样。宁馨感激之余,有此医书奉上,希望能帮得了裴老爷。”
裴立省默然接过《百草桑》,翻开来看了看。
裴立省虽然是儒生,却自幼爱读书。除了经史子集以外,各种星相医书,农耕田猎,都有涉及。此时一看之下,立时便觉察出这医书的缺陷之处,问贺宁馨:“这里的药方,怎么都是只有君臣,没有佐使?可管用否?”以为贺宁馨是在什么故纸堆里淘出来的古医书。
贺宁馨微笑着道:“实话跟裴老爷子说,这里的药方,大多是失传了的古方。除了没有佐使二味药以外,倒是没有别的错漏之处。裴老爷子若是能将各个方子抄录下来,拿去给厉害的大夫瞧一瞧,很容易就能添上佐使二味药,补齐了这些药方。—以后能济世救人,也是一大功德。”
贺宁馨又走过去,指着里面的一个药方,道:“这个药方,是我自己补齐的,专门针对有些胎里带来的毛病。”
裴立省看了一眼贺宁馨,又看了一眼那个药方,点头道:“我明白了。总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会小心的。”
贺宁馨便知道裴立省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更是满心欢喜,立时将自己在须弥福地里做得十几瓶小药丸都拿了出来,摆到裴立省面前的书桌上,道:“这是我照着那方子做得药丸,因为是用一些生长在深山老林里的药草做得,药效比一般地里养出来的药草要强些。裴老爷子不妨留下来,给裴家有需要的姑娘用就成了。”
看见裴立省若有所思的眼神,贺宁馨索性道:“宁馨听谦益说过,他娘亲就是从胎里带来的毛病,一直体虚气弱,所以活得不长。我做得这药,是专门针对这种胎里带来的毛病的,服用一瓶,就能延年益寿,和常人无异。”
裴立省看着书桌上摆得一溜儿小药瓶,眼里有些湿润,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好……”
贺宁馨见裴立省毫不推辞地接受了自己的好意,心里一喜,索性将自己带来的布袋子也拿到书桌上打开,对裴立省道:“这里是那几味最重要的药草。裴老爷子拿去,给府里头会伺候花草的人种一种,留个种就行了。这药草喜阴,只要种在树荫底下,不被暴晒就可以了。”
裴立省看着桌上摆得医书、药瓶和药草,终于长叹一声·道:“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又老顾念着我们做什么?”眼里含着泪光,看向了贺宁馨。
贺宁馨被裴立省的眼神看得心慌意乱,有些结结巴巴地道:“裴……裴老爷子······这话······这话……”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只好慌慌张张地道:“我府里还有事……这就告辞了······”逃一样地离开了裴家。
裴立省看见贺宁馨落荒而逃的背影,知道自己终久是惊着了她,很是后悔,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大半夜。
从裴家回来,贺宁馨的心里一直跳得厉害。她万万没有想到,裴立省好像已经意识到什么一样。
许是越是关切,就越是看不清真相。
虽然贺宁馨很想念前世的父母,可是她并不想认回裴家人。她看得很清楚,裴舒凡有已死,她现在只是贺宁馨。
贺思平和许夫人才是她的爹娘。
过了这么多年,她的灵魂早已同这个身子融为一体。
镇国公府是她的夫家。贺家是她的娘家。她对裴家,只是在做最后一件力所能及的事。
如果被裴家人发现真相,贺家人又怎么办?
裴家人经历过的痛苦,她不想让贺家人重新经历一遍。
既然上天让她重生为贺宁馨,就是让她以贺宁馨的名义在这个世上走完自己的路。
属于裴舒凡的一切,已经成为过去了。
想到这里,贺宁馨觉得陡然轻松起来。
既然做了选择,就不要再首鼠两端。如果妄想裴家人贺家人都拿她当亲人,最后只能是同时伤害两家人。
贺宁馨不是贪心的人,自然懂得有舍才有得。裴舒芬在琅缳洞天里,过得也不是很舒心。她也注意到大厅里些变化,也同样很是苦恼,不知道这个空间是怎么了。好在别的东西都没有变,她吃得喝得都有,倒也没有难过多久,就抛在脑后,一心为楚华谨的前程打算,又经常偷偷去宁远侯府的中澜院看自己的孩子,现在的宁远侯世子。
这一天吃完晚饭,裴舒芬又偷偷来到自己儿子住的厢房,趁他和乳娘在外间吃饭的时候,一个人躲在里屋的门帘里面,看着乳娘给他喂饭。
裴舒芬的儿子已经快三岁了,生得很是瘦弱矮小,看上去跟比两岁多的孩子大不了多少。
乳娘用勺子舀了一勺饭,里面拌上些新鲜的鱼汤,再加了一点剁碎了的鱼肉糜,喂到那孩子嘴边。那孩子却将头一扭,大声道:“烫死了!”说着,啪的一声,扇了那乳娘一个耳光。
乳娘的脸涨得通红,却只能嘴唇翕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僵持之间,柳梦寒突然带着人走了进来,拍手道:‘世子这个耳光打得好!打得妙!这种不会办事的奴才,就该狠狠地罚她才是。”说着,吩咐自己的人,道:“将乳娘带下去,打十板子。
那乳娘吓得魂飞魄散,跪地求饶道:“求求太姨娘,求求太姨娘,那饭真的不烫啊!”说着,将那碗捧了起来,往柳梦寒那里送过去。
柳梦寒看着坐在一旁的世子,笑盈盈地道:“世子想如何?”
那孩子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见柳梦寒笑盈盈地,像是鼓励他的样子,更是变本加厉,伸出脚,往乳娘捧着的饭碗那里踹过去,看着那碗里的饭和汤淋了乳娘一头一身,那孩子乐得拍手大笑,十分高兴。
柳梦寒也跟着笑得前仰后合,看着人将乳娘拖出去,到外面打板子去了。
那孩子的乳娘被拖走了,身边自然不能没有服侍的人。
柳梦寒便叫了自己的一个心腹婆子过来,吩咐道:“从今天起,你就是世子的乳娘了。世子的一切起居,都由你负责。这屋里所有的丫鬟婆子,都由你管辖。”说着·柳梦寒瞥了内室一眼,意有所指地道:“你可要看紧门户,别让那些猫儿狗儿到处乱窜才是!”
那婆子会意,大步往内室走过来。
裴舒芬本来气得不行,强行忍住,才没有冲出去责骂柳梦寒。如今见柳梦寒的婆子气势汹汹地往内室这边过来,赶紧一闪身,回到自己的琅缳洞天里去了。
那婆子本来听见里面似乎有人喘粗气的声音,躲在里屋。此时一把推开门,仔仔细细寻了两三遍,都没有看见有人,也十分奇怪。
柳梦寒心知肯定是裴舒芬躲在那里鬼鬼祟祟地,很是不虞。
这个耗子一样的女人,实在是太碍事了!几次在侯爷面前说三道四,坏自己的大事,自己得想个法子,让她重新被缇骑抓回去才是。
柳梦寒十分确信,裴舒芬自从逃出诏狱,就是被楚华谨偷偷藏在宁远侯府里头的。
想到此,柳梦寒又交待了几句,便带了自己的丫鬟婆子回慈宁院去了。
裴舒芬回到琅缳洞天,在三楼屋里恶狠狠地骂了柳梦寒一通出气。她看得出来,柳梦寒这是故意要养歪她儿子!
真是岂有此理!
这个**,真是给她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
裴舒芬不信自己治不了她。
这一晚上,裴舒芬等柳梦寒睡着了,偷偷想进柳梦寒的内室,却发现慈宁院也贴着符纸,她不能直接进去,只好在她正房门外的回廊上现身出来。结果正好碰见一个婆子起来小解,路过回廊的时候,看见一个女人突然出现在回廊里,吓了一跳,正要惊叫,那女人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映着回廊上挂着的气死风灯,那婆子看得明明白白,正是以前芬姨娘的样子。
裴舒芬也是一惊,赶紧又回到自己的琅缳洞天。
那婆子眼睁睁地看着裴舒芬在面前消失,不由厉声尖叫“有鬼啊!”便吓晕在地上。
这声尖叫,惊醒了慈宁院上上下下的人。
柳梦寒也醒了,命人将晕倒在回廊上的婆子救醒,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婆子语无伦次的半天,柳梦寒才听明白,原来裴舒芬又在她上房门外的回廊里出现了!
柳梦寒气得牙痒痒,想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便一不做,二不休,对自己院子里的人道:“这是大事,咱们命人得告知侯爷。——实不相瞒,芬姨娘其实已经死在外头了。”
那婆子听见自己真的是见了鬼,又惊叫一声,晕了过去。
慈宁院的人不敢回自己房里去睡,都躲在柳梦寒上房的堂屋里,过了一夜。
到了第二天,柳梦寒便对楚华谨道:“府里有人作祟,要请高僧回来做一场法事。”
楚华谨虽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他也觉得宁远侯府不知走了什么霉运,一个接一个的死人,便也点头应允了,道:“去大觉寺请方丈吧。”那是最厉害的高僧。
柳梦寒点头,道:“不如再请几个道士。”
楚华谨想了想,也应允了,道:“别让他们同一天上门就行。”
柳梦寒得了话,便先去叫了自己人扮作道士上门,借着做法事的机会,四处在宁远侯府搜寻裴舒芬。
而安郡王得知宁远侯府请了大觉寺的方丈做法事,也迅速赶往大觉寺,跟方丈商议妥当,安排了几个缇骑的人扮作方丈的人,到时候一起去宁远侯府做法事,趁机搜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