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是自己。疯子总认为世人都患上了精神疾病。“遍地都是鲜血。”李欧面色肃然地纠正,“只有鲜血!人们都在逃命,哪会留意黄金。”
“你,还有你的伙伴!”他定然做过调查,“你那位法师伙伴,她像一头贪财的龙!”
这个比喻真是不错。“他死于黑色晨曦之手。”李欧字正腔圆。“侥幸逃出的任何人都敢于为此作证,向神明发出毒誓。”
“神明已死!”老安德鲁森扯着破嗓子大吼,“我连尸体都找不到,只有你们逃了出来,为什么要听信你的一面之词?”
“你应该去问问雇佣兵们,问问他们是否找到了自己同伴的尸首。”李欧冷眼看着胸膛剧烈起伏,发出如破风箱呼哧作响的老安德鲁森。“自己无法做到的事情便迁怒他人。这是你一贯的做法。”李欧作出了反击。“事务官大人,您应该调查一下他是否采取不正当竞争,我认为弗塔先生使用了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逼迫炼金术士们转让自己的专利给他。”
斯图纳斯一声不吭,冷眼旁观。
这似乎给了老安德鲁森莫大的鼓励。他拔高音量,“你这是诽谤!”
“您对我的所作所为说到底不也是诽谤与栽赃吗?”李欧面露微笑,“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到最后他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完。所以我坐视安德鲁森死在布兰德手里。他活该。李欧在心里说。
“你……”
“不用说了,我听明白了。来龙去脉。”斯图纳斯挥了挥手,制止了他的话。他做出了裁决,“李欧,我无法确认你所说的真伪。但你的确被关进了监狱,这一点无法否认。”
“是。”他早就有所准备。
“斯图纳斯大人……”老安德鲁森忽然叫道。
“弗塔先生,你有何意?”他使劲咳着,用一面方巾掩住了口鼻。他一定在手巾的遮掩下偷笑。咳吧,继续咳吧。李欧诅咒,最好就死在这里。站着进来,躺着出去。“您应该剥夺他的徽章!”斯图纳斯的轻柔语气似乎让他以为自己大获全胜。他一站而起,吼出嗓子的声音在房间里嗡嗡作响。
“弗塔老先生,您的腿好了?”李欧再也忍不住露出笑容。狡诈的狐狸,却有一双马腿。“瞧您跳起来的模样,您似乎还能如骏马一样日行千里。既不咳嗽,也不会气喘吁吁。”
“我……我……”他颓然地跌坐回了椅子,狠狠捶打自己的大腿。不知是为自己有一双健壮的腿懊恼,还是无法替安德鲁森报仇痛恨。
李欧猜想会是前者。
他算是明白了,老安德鲁森的目的从未改变,还是想得到一直想得到的东西。李欧一旦被剥夺徽章,便再无地位。房产自然将拱手让出,而近水楼台的他自然占得先机。然而他后继无人,要之何用?李欧忽然记起,似乎年老体衰的弗塔先生刚娶了一名年轻的漂亮小姐,莫非他还有力气再搞出一个小孩?
弗塔先生拖着失望及沮丧,带着惊惧与仇视跌跌撞撞地匆忙离开。他一刻也不敢多呆。斯图纳斯反光的眼镜片使人无法直视,心有戚戚焉。
“李欧。”现任的洞察之眼换了一个姿势。他斜靠椅背,肘子杵着扶手,用一种亲和的语气说道,“首先,我得感谢你救了我的女儿。”
话虽如此,李欧仍觉他维持着上位者的姿态。公事公办,虚伪客套。人们常说,要想知道一个人说话是否真心实意,就该看看他的眼睛。但李欧自觉自己没法与洞察之眼对视。
“身为男性就该做女性的盾牌。”他正色敷衍。既然斯图纳斯口中有首先,就必然有然后。他一向认为自己的耐心很好。
果不其然,道歉只是假意的客气。“你瞧见了维南拉克。”李欧点了点头。“既然犯错就应该为他的错误买单。你呢,你的代价是什么?”他忽然质问。
他差点打了李欧一个措手不及。“我不记得我犯过任何错。”他飞快地答道。
“安德鲁森是你杀的?”
“不是。”
“死于黑色晨曦之手?”
“是。”
李欧感觉斯图纳斯的视线再一次长时间停留在他的身上,盯着他面部的表情。“别想骗过我。”他忽然说,“我了解自己的女儿,她撒谎时总会悄悄地玩弄手指。”
“您已经认定了她在撒谎?”
“不是她在撒谎,而是你教她的谎言。”
李欧没想到谎言这么简单就被戳穿。他望向洞察之眼,发现自己从对方的脸上瞧不出任何东西。他就像是一块坚不可摧的岩石,表面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泥土,掩盖了原本的棱角。“我没有教她任何东西,因为那都是事实。”我为何还要违抗到底?他已经看穿了你。李欧告诉自己。但他始终心存侥幸。
斯图纳斯轻哼一声。李欧好像看见他的嘴角露出讥讽的冷笑。“安德鲁森胁持我的女儿所为何意?”他开口询问,扮演着审讯官的角色,而李欧就是罪大恶极的囚犯。“他用我的女儿来威胁黑色晨曦吗?”
爱丽莎半遮半掩吐露的片段造成了这个破绽。李欧可以轻松地解释此事,只需如实相告。但这无疑会牵扯出更多的疑问。面对洞察之眼,他不敢冒丝毫风险。他默不作声。
“他一定是为了逃跑,对吧?”他的推断接近真实,“你们挡住了他的求生之路,所以他铤而走险。而你们更加急不可耐,用刀剑对付刀剑。”
李欧依然一言不发。
洞察之眼推了推镜框,使得李欧得以短暂一瞥镜片后的真容。他的眼睛偏小——这不像爱丽莎。他眯着小眼睛,像是盯着在岩石裂缝间奔走的野兔的老鹰。“将死因推给黑色晨曦——除了它的见证人多达数人——这简直是完美无缺的谎言。”李欧听他说道,“完美无缺的谎言便是事实,它终会成真。”
李欧只觉得心脏一下就落回了原处。他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他本能地觉察到了不妙。“您将我留下就是为了这些?”
“当然不是,我有事要你去办。”
这才是他耗费如此唇舌的最终目的。“把柄。”一个不得不从的把柄,让他不得不费心尽力地办他办事。李欧瞪着他。所谓“洞察之眼”也不过与宵小无异。
“随你如何认为。请求或是要挟都行。”斯图纳斯的语调再度恢复淡漠。“但你需明白,我是洞察之眼,若我要挟于人,那么将有无数人替我卖命。”
“这正是我感到担心的。”李欧盯着他反光的镜片,“我一点也不为此感到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