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府举办了一场家宴,家宴设在后院湖心的塑月楼。如今时值深秋,湖面漂着几片零星的荷叶,叶缘枯黄,褪尽了翠绿,染上秋天的颜色。满月高悬,月明星稀,月光洒在湖面上,流淌一片银白。
塑月楼建在湖中央,若要过去,需得搭乘小舟才能抵达。晚间稍凉,魏箩穿了一件浅红夹纱衫和一条白春罗洒线连裙,外面又披了一件樱色苏绣灵芝纹褙子,扶着金缕的手踏上小舟。
与魏箩同乘一艘小舟的是三姑娘魏笌,魏笌身边也带了一个丫鬟,四个人加一个乘船的婆子,重量刚刚好。
魏筝定亲以后,魏笌便是家里唯一剩下的姑娘了。三夫人娘家条件不好,她自己要求又高,挑女婿的眼光刁钻挑剔,家世稍微次一点便瞧不上,家世太好的又瞧不上魏笌。以至于魏笌至今仍旧没有定亲,很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意思。
小舟慢慢滑行,身穿秋香色婆子的比甲在船头撑船,两人自从上船时打了一声招呼,此后便一直无话。
小舟很快抵达塑月楼,停在阁楼边上。魏箩牵裙上岸,正打算上楼时,魏笌忽然叫住她:“阿箩妹妹。”
她停住脚步,回头问道:“三姐姐有事吗?”
魏笌站在小舟上,踟蹰一番问道:“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同靖王是如何认识的,他为何会上门提亲……”
魏箩偏头,眨眨眼,没有回应。
魏笌被她看得惭愧,自己也觉得问的问题太过分,正准备让她不用回答,却听她道:“我六岁的时候当过天玑公主的伴读,那时候就见过靖王的面了。后来去宫里找天玑公主的时候,偶尔会见过他几次。至于他为什么会上门提亲……不如我帮你问问靖王哥哥?”
魏笌被她反问得无地自容,原本只是好奇,被她这么一说好像自己太过多管闲事。她连忙摇头,表示不必,又道:“还没说一声恭喜阿箩妹妹,日后你就是靖王妃了。”
魏箩微微一笑,“多谢三姐姐。”
旋即走上台阶,不再同她多言。
魏笌满脸不自在。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心里的问题一下子脱口而出……许是有些不服气,为什么魏箩这么好命?什么好事都轮的上她?自己连说一门亲事都困难,她轻轻松松便嫁到靖王府。
方才魏箩这么一说,她忽然醍醐灌顶。
不是魏箩好命,而是每个人的际遇不同。魏箩六岁入宫给天玑公主当伴读,她却留在家中向母亲撒娇。是以魏箩能认识靖王赵玠,而她只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平凡三姑娘。
魏笌承认自己委实比不上魏箩。
塑月楼楼上已经坐满了人,英国公和太夫人坐在上位,大房二房三房四房五房的人各自坐在两边。中间摆了一张两三丈长的黄花梨镂雕松狮纹桌子,国公府的人多,男女又不分桌,是以一张桌子围得满满当当,场面很是热闹。
桌上摆满了菜肴瓜果,英国公夹了第一口菜,其余人才各自举起筷子。
一顿饭吃得很是尽兴。
饭后,英国公领着众人站在楼阁上祭月。
魏箩手里端着三支高香,站在人群最末尾,对着月亮拜了三拜,恭恭敬敬地插入香鼎中。接下来便是一家人坐在一块儿喝茶赏月,干喝茶没意思,英国公提议让大家以“月”为题,每人赋一首诗,谁赋得最好他便奖励谁。既能活络气氛,也算是对孙儿们这阵子功课的考验。
魏箩身体不舒服,遣白岚跟英国公说了一声,先行回去了。
四夫人亲事就坐在她旁边,关怀地问她怎么回事,她羞着脸,附耳小声说道:“四伯母,我肚子疼。”
秦氏恍然大悟,姑娘家这种事儿总是很尴尬,避免不了,谁都可以理解。秦氏还说要找人送她回去,她不想麻烦秦氏,便体贴地拒绝了。
魏箩领着白岚坐上回程的小舟,她今天刚来月事,方才没注意,饭桌上吃了几瓣凉橘子,这会儿肚子正疼呢。
到了岸上,路旁道路漆黑,头顶只有一轮明月高高悬挂,皎洁月光洒在地面,照得道路银光粼粼。两旁树木静谧无声,偶尔一阵夜风吹拂而过,留下一片飒飒声响。魏箩紧了紧褙子,走得有点缓慢。
白岚不放心地问:“姑娘好点了吗?疼得厉害吗?”
魏箩轻轻地“唔”一声,小脸发白,方才只是一阵儿一阵儿的疼,这会儿竟是疼得厉害了。
她想早点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捂着汤婆子,或许会比现在好受一点。然而走了一段路,觉得不大对劲,仿佛身后有人在跟着她。她停步,往后看了看,身后除了树木和一地月光,什么都没有。
或许是她的错觉?
她继续往前走,没走多远,还是有那种感觉。
她以为是常弘不放心她,所以特意跟过来看看,于是回头道:“我真的没事,回去躺一会就好了。你不用送我的。”
等了半响,后面没有动静。
她奇怪地歪了歪脑袋,再转过身时,眼前忽然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然而脚底不小心踩到一个石头,身子往后倾去——
前面的人眼疾手快地接住她,长臂搂住她柔软的腰肢。
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魏箩看不到对方的脸,但是能认得出他的声音。
低沉的,缓慢的,磁性又悦耳:“阿箩,为何不去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