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他绕过桌子,在谢怀安身边蹲下来,想拿掉他盖在脸上的帽子,但手指搭上去的时候,却被谢怀安一把按住。
他低低说了一个“别”字,声音太低太短促,以至于谢怀昌全然无法分别他语气里是否有哀求的成分在。
“哥,你别这样,没什么,你只不过是一时不慎,遭人暗算了而已,”他转而去握谢怀安的手指,绞尽脑汁地想些安慰人的话,“这只是一个坎儿,你迈过去也就迈过去了。”
谢怀安没有说话,肩膀却在微微抖动,于是谢怀昌又伸手去按他的肩,力道很大,似乎是想将自己的力气借给他:“我送你回上海,阿姐会在上海等你,她会帮你的,哥,咱们将父母那边糊弄过了,你就可以安心戒毒了。”
对方仍然是沉默,于是谢怀昌也住了嘴,不知道应该再说点什么,他不擅长安慰人,事实上,镇江谢家的每一个人似乎都不擅长安慰人,他们习惯于在犯错之后先想办法弥补,而非怨天尤人地自责或互相责怪。
但谢怀安眼下完全无心去想什么弥补方法,他脑子里混沌一片,烟瘾又开始蠢蠢欲动的发作起来,谢怀昌以为他肩膀抖动是因为难过哭泣,但他心里清楚,那是因为烟瘾犯了。
在唐公馆的时候,不论他烟瘾犯不犯,手边总会有一筒装好的烟膏子,他每天就闻着那个味儿,意志力全无,只能任凭自己在烟膏的泥潭里愈陷愈深。
现在他从唐公馆出来,就像脱离一个罪恶的深渊,干净的空气涌进肺腔,连带着刻骨的后悔和羞耻感,他脸上盖着帽子,但那一层薄薄的布料压根无法阻挡他意念中那些轻蔑不屑的目光,甚至还有唐继尧的得意笑容。
他更加喘不过气来了,想将自己的脸皮撕下来扔在地上,自己去踩上两脚。烟瘾越来越严重,连他的手都开始微微发抖,他知道那盒烟膏就在他的行李箱里,而行李箱在椅子底下,烟筒是挨着烟膏放的,放在他那件灰色的长袍上,只要他伸一伸手,将行李箱拽出来,他就能装上一筒烟膏,美美的抽上一会。
这种假设与他想将脸皮扯下来的羞耻感并存,谢怀安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声不吭,但心里却难受的好像被两方撕扯。谢怀昌发现他的异状,又去握他的手:“哥!”
谢怀安张开嘴,喘了口气。
谢怀昌不是没见过抽大烟的人,就算刚才有所误会,现在也该反应过来了,两个月抽掉了两千多块大洋,用量之巨,恐怕那前清的八旗纨绔都要被吓一跳。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更加用力地去握谢怀安的手,想起人毒瘾发作的时候会涕泪横流,又腾出一只手来拿掉他的帽子,想帮他清理一下。
谢怀安出手如闪电,一把将他的手摁住:“别。”
这一声拖的腔调长,让他听出了其中的哀求之意。
谢怀安又说了一遍:“别……”
他用在谢怀昌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指尖向里收缩,掐在他的皮肉上,谢怀昌又疼又不敢挣扎,只能咬牙忍着,好在谢怀安理智还在,他及时松开手,转而去扣长椅的木底子。
谢怀昌在车厢里转圈——为了补贴军队经费,不少封疆军阀都暗地里鼓励甚至强制农民种植罂粟来售卖,唐继尧能将主意打到谢怀安身上真是一点都不令人意外,兴许在他拍板购买谢怀安囤积的那批药材时就已经打上了这个主意,毕竟谢怀安在他眼里,约莫与一头待宰的肥羊无异。
他想到药材,紧接着立刻想到了莫啡散,他包里还有一支莫啡散,是发个军士们在战场上急救用的,他听人说过,这也是一种戒烟药。
谢怀昌赶紧去翻箱倒柜,将自己皮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在地面上,从里面找到针筒和那支莫啡散,抖着手将液体吸进针管里,又捏住了谢怀安的手:“哥,我还有一支莫啡散,也是戒烟药,我打给你,你别动。”
谢怀安一只手给他握着,另一只手抬起来,扣住椅背。谢怀昌将他的手摁在椅子上,抑制发抖幅度,将那筒针慢慢推进了他血管里。
的确是奇药,效果立竿见影,谢怀安的烟瘾被压住,情绪也跟着平静起来,他在帽子里长长吸气又吐气,身上也不再发抖。
谢怀昌站起身,将针筒和药瓶都收好,把自己的手绢塞进他手里,谢怀安便将帽子轻轻掀了个缝,用手绢擦了擦自己的脸。
谢怀昌又回到对面坐了:“我刚才给你打的药,莫啡散,记住了吧,是个戒烟药。”
谢怀安还躺着,沉沉应了一声:“记得了,药房里还留着这个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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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啡散:其实就是吗啡,在吗啡刚刚问世的时候是作为戒毒药来使用的,1874年《申报》的广告栏里,可以见到这样的文字:“由伦敦新到戒烟药莫啡散多箱,其药纯正而有力,故杜瘾之效较为速捷。”张学良曾用莫啡散戒毒,然后毒瘾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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