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开车来将婉恬接走的,原说将婉澜一道送回,却被她拒绝了,横竖两个公寓想去不远,她想走回去,散散心。
陈暨又是在外头吃的晚饭,他要忙的事情约莫到了紧要关头,每天回来都满脸疲累,婉澜想去办公室寻他,却又怕耽搁了他的要事。吴心绎留她吃完饭,但她半下午吃的那一套下午茶好似还满满地塞在胃里,喝两口水就觉得撑得慌。
她沿着种满榕树的街道步行回去,鞋跟敲在地面上哒哒作响。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家家户户都飘起炊烟,弄堂街道充斥着母亲呼唤各家伢子的声响,婉澜一边走一边听,还一边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
要是能有个孩子就好了,她想,这样陈暨忙起来的时候,她也有可以打发闲暇事情。
转过街口,前面是玛格丽酒店,婉澜和婉恬的婚礼都在这里举办。她每次路过都要多看两眼,今次也不例外。酒店门口停了一辆车,司机穿着黑色的西服,白衬衫不染纤尘,看起来精神又利索,陈暨的司机也有这么一套制服,将那个乡下来的大小伙子衬得神采奕奕,就像眼前这辆车的司机一样。
她微笑的脸嗖然凝固,因为发现这司机并不是旁人,正是陈暨雇下的那位,正从驾驶室里下来,绕到另一边去为车里开车门,婉澜下意识地将自己藏在一根电线杆后面,看着陈暨下来,又立刻转身,从车里接出一位身着洋装,烫着卷发,腰束的细细的女人来。
婉澜伸手扶住身边的木杆,看着那个女人侧脸,巧笑倩兮地同陈暨说了句什么,他的脸被那女人挡了一半去,只能看到一张微笑的薄唇,温文尔雅,是她最爱的模样。
那女人将手挽在陈暨的臂弯里,扭着腰进去了,她的洋装蕾丝层叠,腰上束了一根宽宽的同色绸带,摇曳生姿,放在陈暨挺拔的身姿旁,真叫旁人赞一句郎才女貌。
婉澜在玛格丽酒店对面僵立着,隔着一条街的车水马龙,就像隔着一道王母拿金钗划下的银河,直到她的异状引起酒店门童的注意,过街来询问的时候,才将她的三魂七魄都装了回去。
大家闺秀的修养让她在这个时候还能保持得体的微笑,向门童点头致歉,提步离开。她带来的丫头立夏正和厨娘打上大人,见她失魂落魄的回来,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立夏服侍她去卧房换衣服,提心吊胆地询问:“太太,大少爷还好吗?”
“还好……”她目光有些呆滞,在立夏的腰腹上扫来扫去。
立夏有些恐惧她眼下的神色,想逃开,于是借口去给她煮茶。
“立夏,”婉澜叫住她,“你今年多大了?”
立夏心里立刻揪了起来:“跟太太同岁。”
“这么大了……”婉澜笑了一下,“我竟然把你耽误到现在。”
“太太言重了,是我自愿跟着太太的。”立夏站在门边,双手绞着自己的衣角,“我去给太太煮一壶茶。”
“别急,我问问你,”婉澜在躺椅上坐下来,慢悠悠地打着扇子,“你有没有心上人?”
立夏迟缓地摇了摇头:“没有,太太,请太太发慈悲,就让立夏跟着伺候你一辈子吧。”
婉澜问:“你愿意跟我一辈子?”
立夏双膝一软,面向她跪了下来:“只要太太不嫌弃,立夏愿意跟太太一辈子。”
婉澜轻轻笑了笑:“好姑娘,你待我的心,真是要跟我娘亲一样了……”
立夏确定婉澜定是在外头遇见了什么,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只能屏息凝神,听她接着把话说下去。
“可我也不能耽误你,你这么好的姑娘,应该有个好人家照顾……”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不如这样,我做主,叫姑爷把你收了房吧。”
立夏如遭雷击,她知道婉澜对陈暨看得紧得很,前头婉澜怀身孕的时候,秦夫人有意将她送给陈暨做通房,婉澜嘴上没说什么,再回上海的时候,竟然直接将她留在了镇江,悄无声息地绝了她的心思。
“太太!”她含着哭腔喊了一声,膝行到她身边去抱她的腿,“求太太饶命,立夏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不论是什么,只要太太说,立夏一定改!”
婉澜坐起身来,用手抚摸着立夏的发髻,轻轻笑了一笑:“你起来,你什么都没做错,是我错了,我善妒还无子,真是枉为人妻。”
她一边说,一边将立夏扶起来:“明天去找个牙行,请他们帮忙看看宅子吧,换个大一点的,再采买一些丫头小厮。这公寓太小了,总不能你抬了姨太太,还在丫头房里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