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征祥在外交部多待了一年,与继任的曹汝霖做工作交接。陆征祥任总长的时候,曹汝霖正是辅助他谈判的次长,其实没什么要交接的,将陆征祥留任一年,只不过是怕给外人留下谈判不利,撤职查办的印象,但除了最早做工作交接的两个月之外,陆征祥一直抱病在家,只是虚挂一个总长之名。
在他离开之前,还特意找到谢怀昌:“我要卸任了,你是如何打算的?”
谢怀昌立刻道:“唯总长是从。”
陆征祥摆手:“我不是要你表忠心,宁隐,我同你投缘,想为你谋个好前程,你若是还打算留在外交部,我就用总长的名义将你任命为参议,你若是不想留下,我就去跟陆军部的段总长打招呼,调你到陆军总部去。”
陆军总长段祺瑞是袁世凯的心腹,大名鼎鼎的北洋三杰之一,号称北洋之虎,传闻中还被袁世凯当做继承人来培养的。若是能到他手下,岂止是有好前程,恐怕入阁拜相都是有可能的。陆征祥的确是为谢怀昌考虑得面面俱到,尽心力要为他谋一个好前程。
谢怀昌沉默不语,这份前程令人心动,但接受了这份前程,就相当于与段祺瑞袁世凯彻底捆在一起,未必能一荣俱荣,但恐怕要一损俱损。
陆征祥看出他在犹豫,却猜不出他在犹豫什么,他为谢怀昌安排的前程就像是上天掉下的馅饼,他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
谢怀昌道:“总长的心意我铭感五内,但这件事着实事关重大,我若孑然一身,自然求之不得,但总长知道,我家族庞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每个决定都要力求慎重。所以如若总长允准,请容我回家与叔父商议。”
陆征祥听完,什么表情都没流露出来,他兴许是已经身心俱疲,再懒打起精神去想谢怀昌这番话背后的深意,当即便点头允准:“好,你尽早决定,再来找我。”
谢怀昌将这个消息带回给谢道庸:“不知叔父是什么意见?”
谢道庸摇了摇头:“不要去。”
谢怀昌松了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
谢道庸笑眯眯地看他:“你这个反应,难道以为我会支持你去段祺瑞麾下?”
谢怀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倒没有,只不过考虑到你与大总统交情匪浅,所以……”
“我同大总统……”谢道庸垂下眼睛,轻轻叹了口气,“昔年我同大总统一道在李文忠公麾下效力,甲午海战之后,文忠公的北洋全军覆没,他自己也被迫去到京郊寺庙潜修,那时候大总统已经投效了荣禄荣中堂,跑来为荣中堂做说客,被文忠公赶了出去,当时我也在场。”
“他走之后,文忠公便对我预言……说此子日后,恐怕不止要入阁拜相。”
谢怀昌道:“文忠公好眼光。”
谢道庸轻轻叹了口气:“当初文忠公叫我同他搞好关系,因为我们都是北洋旧臣,同别人相比更有三分亲近,可叹那时年轻气盛,总以为自己自有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本事,并没有将文忠公的话放在心里。”
谢怀昌惊讶道:“难道叔父为没有投效他而后悔?”
谢道庸摇了摇头:“倒不至于要后悔,只是觉得……若是投效了他,能做更多的事情吧。”
他是谢家百年来第一个入京做官的人,为此不惜与兄父翻脸,但汲汲营营一生,到头来却只是个在京的小官,有也可,没有也行。他不乏做事的能力,却始终没有得到过重用——与能力高低无关,站队才是决定性因素。
可以没有本事,但不可以没有忠心。
只有位卑者才不需要站队。
谢道庸又抬起眼皮,看着谢怀昌:“陆子欣若举荐你去段祺瑞麾下,他定能要你,但会不会重用你就未必了,他如今气候已成,麾下不乏忠兵良将,仅凭一颗忠心只怕起不到什么作用……更何况你连一颗忠心都没有。”
谢怀昌笑着称是:“我还是国民党党员呢。”
谢道庸长长“嗯”了一声:“还是回保定陆军军官学堂去吧,好好当个老师,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