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生怕死,”陈暨自嘲道,“妻儿老母尚在,不敢死。”
他说着,又对陈其美笑:“虽然不如督军忧国忧民志向远大,但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他这是在位接下来要说的话做铺垫。
陈其美似乎是听懂了他的话里的深意,重重一点头:“自然算,我们革命党人努力的方向,也正是叫玉集老板这样的常人能阖家平安,不必受战争或官僚压迫之苦。”
陈暨心里打着腹稿,对陈其美拱拱手:“督军高义。”
陈其美叹了口气:“玉集老板今日的来意,我都知道,不瞒你说,我的意思是同玉集老板的意思一样,你早年在军火上帮助过孙先生,不是革命党,也算是革命党的朋友,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我也不会为难朋友。”
陈暨这才真真正正地松了口气,面上也真正浮起笑容:“我看到你约见的地方在爱云馆,就知道我的心意,你晓得了。”
陈其美端起杯子饮茶,重重叹了口气:“那我的拜托你打探鸠山的目的,想必你也知道了。”
陈暨没有说话,拿手指蘸着茶水,在石桌上写了个“郑”字。
陈其美点点头:“我不为难玉集老板,只要你能替我问出一个途径地点,至于其他,我自己安排。”
他们这就算是达成了共识,再聊起闲话来便轻松不少,聊到最后,竟意外发现两人相似点颇多,岂止是相谈甚欢,简直要一见如故了。陈其美为人豪爽,最后分别的时候,他大大方方掷下豪言壮语,说他在上海滩还算有些名气,日后有什么麻烦的地方,叫陈暨但提无妨。
陈暨忍不住为自己先前竟然错失这样以为豪爽有侠气的朋友而感到遗憾,这种遗憾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他乘车离开爱云馆,都已经走出去好久了,才反应过来。陈其美不仅豪爽有侠气,更是一个攻心的高手,他先姿态强硬地跑去陈公馆提要求,将他所有退路都封死,等他惊疑恐惧诸般苦头都吃尽了,又来扮演一个贴心的兄长,为他考虑详尽,直教人感叹,觉得此人真正是一个会体贴人的好朋友。
他在车上想明白这个问题,哑然半晌,不由失笑,心说今日算是遇上了玩鹰的老手。
婉澜这两日被陈暨禁止出家门,漫说去新民,就连寻常女友之间相约喝茶都不准应。虽然觉得陈暨小题大做,但婉澜倒也配合,这毕竟是非常时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婉恬来给婉澜拨电话,问她今年寿日打算怎么过。谢家小辈祝寿简单,不摆大宴,只是晨早起来去给生身父母磕头,去祠堂烧香,中午再与同辈小聚一桌了事。但自她嫁人后,陈暨倒是年年要大宴宾朋,为她庆贺寿日。
婉澜在电话里叹气:“最近杂事诸多,竟然将寿日都给忘了。”
婉恬笑嘻嘻地:“我晓得你事情多,好久都没敢打扰。”
婉澜哼了一声:“我看是你不愿来,乔治最近在做什么?”
“老样子,”婉恬似乎不愿提起丈夫,但犹豫片刻,还是道,“他想回英国去,他父亲去世了。”
“父亲都去世了,回去也是应该的,”婉澜道,“你同他一道走,去给你公公戴孝。”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阿姐。”婉恬道,“他想离开中国,回英国去,继承他应当从他父亲手里得到的遗产。”
婉澜一怔:“他先前不是……”
她忽然卡住了,人总不是一成不变的,当初婉恬执意要嫁给他的时候也考虑过这一点。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婉恬半晌没有说话,最后幽幽叹息:“我见面同你说吧。”
这是她最后一次同婉恬通话,她这个唯一同父同母的胞妹挂掉电话后,一直等到晚间陈暨回来,都没有过来,婉澜等的心里疑惑,忍不住又拨电话去乔治宅邸,询问婉恬在没在家。
接电话的管家先生莫名其妙:“太太白日里同您通过电话就出门了,她没有去见您吗?”
婉澜心脏猛地收缩,像一块硬硬的小石头一样挂在胸腔里,她掷下听筒,猛地站起身像楼下跑,险些将楼梯上的陈暨一并冲翻下去。
陈暨一手拽着她,一手拉着楼梯扶手:“怎么了?”
“阿恬……阿恬不见了。”婉澜唇色发白,“她下午说来家里寻我,但到现在都没有来,我刚给她拨电话,管家说下午就出来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