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支吾一句,定睛看去,只见上面写道:“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这是正书,有男方的通婚书,和女方的答婚书,不过虚话套话而已,有固定的格式。其外还有别纸,分别记录男女双方的真实情况,要写明往上三辈的姓名、郡望、官职等等,越详尽越好,比后世的人口普查可要严谨许多倍。
徐佑合上盖子,递还给冯桐,道:“正是婚书不假,请冯管事准备纸笔,我来写退婚书即可。”
冯桐没想到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顿时眉开眼笑,忙去备好纸笔桌案,在一边研墨,斜眼乜着徐佑,暗道:听闻徐家七郎摸刀枪的多,摸笔杆的少,不定写出什么样的丑字来,我可要好好瞧着,还能到三娘面前当做笑话说给她听。
袁佑同样奇怪,他可是见过徐佑书法的,那是徐府派人来求亲之后,他辗转要到了徐佑的习作,那一手小儿涂鸦的字迹,可是让他犹豫了好久。要不是因为那件事迫在眉睫,又觉得多一个徐氏这样的武力强宗做奥援,会让家族在未来有所依仗,又如何会答应这门亲事?
想到这退婚书说不定还得给主上过目,字迹太丑难免君前失仪,袁阶劝道:“七郎,你病体初愈,腕力不足,不如由府中书吏代笔,你签字画押即可。”
徐佑轻笑道:“不碍事!”然后提笔凝神,闭目沉思,等再睁开眼,身上气质为之一变,下笔如走银蛇,满纸退婚词,一蹴而就:
“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宫之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等签上名字,按下指印,徐佑在冯桐端来的铜盆里洗了手,微微笑道:“不能跟袁府结亲,是在下的福薄,祝三娘早日觅得佳婿,菽水承欢,琴瑟百年。”
《礼记?檀弓下》:“啜菽饮水尽其欢,斯之谓孝。”这是菽水承欢的出处,袁阶已经来不及思索徐佑是不是在五经中通了《礼》这一经,否则怎么信手拈来,尽是《礼记》中的典故,而是神色凝重的望着那张退婚书,眼中满是惊讶之色。
就是冯桐,也在一旁张大了嘴巴,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他虽然不是袁阶那样的大家,可经常在书房伺候笔墨,这点见识还是有的,徐佑的字,说不上哪里好,可就是看在眼中,只有两个字:
惊艳!
魏晋书法上承汉之余绪,下规隋唐之技法,开两宋之意,启元明之态,促清民之朴,又极富创造活力,是中国书法史上的一次里程碑。并且在书体演变上,更是篆隶真行草诸体咸备、俱臻完善的一代,其中最负盛名的,莫过于钟繇和王羲之。
钟繇是三国时人,开创了由隶书逐渐到楷书的转变过程,而王羲之的大名更是无人不知,号称书圣,在他的手中,才真正将楷书发扬光大。王羲之的小楷代表作《黄庭经》《乐毅论》等,笔势流丽,神采焕发,尤其《乐毅论》更被称为“正书第一”。
但问题在于,徐佑穿越来的这个时代,琅琊王氏已经在五胡之乱中遭遇了灭族之祸,小小的蝴蝶都能引起一场千里外的龙卷风,何况这样大的变故?
也就是说,在这个时空里,无论是南楚,还是北魏,都没有王羲之这个人!而徐佑刚才看通婚书时之所以咦了一声,正是因为婚书的楷书字体竟然还是两百年前从钟繇演化而来的并不是很成熟的半隶半楷的结构。
众所周知,隶书最典型的用笔是波挑,其形态以蚕头雁尾为特征。这份通婚书大部分波画、挑画的收笔与汉隶没有多少区别,但起笔却用楷法,改逆入为切入,变蚕头形成斜方形。这样一来,波画为中间平两头翘,俨如一叶小舟。竖撇的起笔亦顺锋斜切,却是楷书的写法。而钩画有的像隶书,有的像楷书。点也很有特色,均为三角形,多为方笔,撇、捺、钩多取圆势。
楷隶相参,正如同每一次字体演化过程中都会出现的相互制约和相互影响的过程,这本身没有什么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