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名，这个便是你的弟子。”青玉轻轻拍了拍身旁孩子小小的肩膀，将她推上前了一步。

景钰记得自己当时心头一颤，却是冷漠的抬起了眼，被青玉带来的孩子个子不高，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不过好歹还算是干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呆呆愣愣的，五官也实在是算不得漂亮，唯独那双眼睛，乌黑明亮，清澈的有些喜人。

他打量着她的同时，她也在看着他，他从她的眼睛里，读不到丝毫的情绪，这样的淡漠，让他心中有些不喜，同时又有些迷茫。毕竟是第一次做师父的人，他什么经验也没有，也不知道要如何与人相处。

苏云念被他带到了山上，他天赋卓绝，虽说也时有下山行走世间，但毕竟不是普通的凡人，故而不通俗物，若不是他人提醒，怕是将自己才收的弟子而死在了山上，而即使是已经被饿了几天，苏云念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好像在挨饿受冻的人并不是她自己一样。

景钰有些心疼，又有些难受，像苏云念这么小的孩子，什么也不说，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照顾她。

所以他很喜欢青莲真人的两个小徒弟，又会撒娇，嘴巴又甜，想要什么从来不藏着掩着，直接就说出来，撒娇的时候一点也不会犹豫，十分的自然，而苏云念却只会傻呆呆的站在那里。

苏云念在修炼一途，并没有多少天赋，和她表现出来的灵根极为的不符，但是如此稀奇之事都叫他遇上了，也是没有办法的，景钰自己虽然是少年天才，但对于天赋不佳的人，却是没有什么轻蔑的情绪在里面的，不过多多少少有些可惜。

转眼间，日子也便飞快的过去了，苏云念也长成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容貌一日日的长开，模样也逐渐精致，看着她景钰才感受到了时光的易逝，眨眼间，当年青玉带来的那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如今已经是一个娉娉婷婷的少女。她的身量一日比一日高，站在他身边的时候，竟然已经堪堪到了他的肩膀，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与此同时，她的话也越来越少，两人之间的相处常常是他问一句她答一句，更别提大多数时候，苏云念都接了门派里的任务在外，即使是他也很少见到她。

后来林灵儿来告状的时候，他本是不愿意处罚她的，只是问及她的时候，她一句话不说，看向他的目光，却叫他心慌。

想到门派里有关她爱慕自己的传言，景钰心一狠，便下令将她关到了思过崖，不过他毕竟没有那么狠心，吩咐了下面的弟子，将她带进思过崖上面的石室，思过崖虽然没有什么灵气，但是最上面的石室里，多少还是有一些的，他知道她视修炼为性命，若是当真将她关在了最底下，怕是她宁愿死去。

他当时想着，只要苏云念对自己服个软，像青莲家的两个弟子一样撒个娇，或者是说一两句好话，他就放了她，只是没想到后来受了伤，他自己却忘了苏云念还被关在思过崖下面的事情。苏云念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实在是少的可怜，而景钰当时又实在是太忙，若不是最后偶然从弟子口中得知苏云念还关在思过崖的消息，他不知几时才会放了她。

而当他再一次见到苏云念的时候，他是彻底的心慌了。从思过崖底出来的苏云念，面无表情，他最喜欢的那双眼睛，也黯淡了下去，明明她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景钰却发现自己感受不到她的气息。他想做一个合格的师父，却发现一切好像已经太迟。

……

对于林仙儿，景钰说不清喜欢还是不喜欢。若是真要说的话，或许是羡慕，但并不是对林仙儿的羡慕，是对青莲真人的羡慕，羡慕她有两个知冷知热，乖巧懂事的好徒弟，只是林灵儿太过于聒噪也太过于活泼，让一向喜静的景钰不是很适应，而林仙儿温婉动人，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让人觉得很舒服，更重要的时候，每当林仙儿站在他的身边，苏云念的眼光才会从远处投来，落在他的身上。

他不明自己的情绪，和林仙儿聊天品茶，指点剑道的时候，他心中更多想的，却是不远处站着的一个身影。

弟子传言说苏云念爱慕自己的师父的时候，他心中其实是欢喜的，但又有一个念头告诉他，这样是不对的，苏云念不应当喜欢他，而他也不应当为这样的话感到欢喜，所以当苏云念的心思一寸寸显露的时候，被他毫不犹豫的拒绝，斩断，即使明明这样做的时候，他自己心中亦是难受的。

苏云念好像明白了他的心思，身上的气息越来越淡，有的时候站在他身边一整天，以他的修为也难以察觉到她的存在，而她看向景钰的眼神，也不再热烈而充满了爱意，里面的光芒一寸寸的熄灭，如同最璀璨的焰火，散去了自己的光华和温度。

……

苏云念死去之后的那些日子里，景钰常常梦见她，梦见她对自己弯着唇角，梦见她擦拭着自己手中的长剑，然后抬头莞尔一笑。

这些场景都是从未发生过的，苏云念的脸上也从未出现他梦中那么些丰富的表情，但是景钰却甘愿沉浸在这样的美好里，一日一日的饮酒，一日又一日的做梦，哪管他飞升，哪管他天下。即使是听到了林仙儿飞升的消息，他的内心也没有多少的触动，即使是魔族最后攻上了人界，天下一片大乱，他也是蜷缩在自己的方寸之地，不愿醒来，但若是有人打扰他的梦，他便会大开杀戒，直到再次沉睡下去。

他依旧不明白什么是爱，依旧不知道自己是否爱上了苏云念，这个时候，他既没有自己为神的记忆，也没有自己身为魔尊的记忆，他就是一个普通人，他的身份就是苏云念的师父，外加她这一世爱着的人……不，应当说是可能爱着的人，因为即使苏云念最后是为了他而死，景钰依旧不敢轻易的断定她对自己的心意。就像他也不敢断定自己对苏云念的心意一样。

没有人告诉他，这样的感情是如何，只有俗世在警告着他说，师徒之恋是不允许的，天道也是不允许这样违背伦理的事情存在的。

所以他一边试探着她的心意，一边又将她推距，直到她死去的很多年之后，他才弄明白自己的心意。

不论爱与不爱，此生若是没有苏云念，将再无意义。

“我可以将你送回百年前，唯一的代价便是你必须将一切献给苏云念，你可愿意？”

当一身白衣，唇角噙笑的女子出现在他的面前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答应。

“我愿意。”

女子的目光却突然变得很远很悠长，仿佛透过天际看到了某个人的笑靥，盈盈的水眸中除了思念，还盛满了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