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坏人,妖亦有好妖,世间没有什么是绝对的事情。”
常和的话在无尘耳边回响。
什么是妖?什么是人?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曾经他以为妖都是恶的,可是一路降妖除魔,他发现妖和人一样,也有很多的无奈。有的妖怪下山偷粮食,或许仅仅是因为闹了饥荒,山里能吃的都被吃完了,再不下山偷点东西,家里的孩子就要饿死了。
若他杀死了这样的妖怪,他除去的不是一个恶妖,而是一个母亲,一个为了孩子愿意牺牲自己的母亲。
昔日他以为人都是善良的,就算不是每个人都像他的师父那样心怀天下,至少对于彼此都是善意的。直到他们随身的盘缠被偷走,年幼的孩童将他们当做乞丐,往他们的身上掷石头,杀了妖怪的时候镇民恨不得将两人身上的法宝全部抢下来的时候……
人也并非纯善。就像有时候他也会想去揪一揪然然的辫子一样,每个人的心中都有恶意,只是有的人大,有的人小,有的人善于克制,有的人却只知放纵。
住在寺庙下的妖怪,无疑是一群好妖,而杀害了他们的人,却是一群放纵内心恶意生长的人。
同样思考这个问题的还有然然。
两个乱糟糟的麻花辫垂在小姑娘的胸前,她安静地敛着眸子,颤动的长睫毛诉说着她不安的思绪。
即便身上是最土气不过的花布衣衫,十五六岁的少女也穿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你不用担心,以后你便住在这里,没有妖怪能够伤害你,我会保护你的。”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少女嘴唇微启,干涩的嗓子里面,吐出这八个字来。
像是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摇着折扇的青年轻轻将扇子的一端点在了少女的头上:“傻姑娘,你就是太心善了,他们留着你。可不是为了养你长大,妖怪一向作恶多端的,这次是我发现得早,若是发现迟了,你现在怕都尸骨无存了。”
“我没有让你救我。”然然说道。
“傻姑娘,”青年将手放在了她的头上,见没有受到反抗,眯起眼睛像是一只偷了腥的老鼠,沿着她的头发抚摸到了背部,“你还小,看不穿他们的谎言是正常的,但是我却不能不眼睁睁的看着你落到妖怪的手里……”
“你为什么救我?”少女面无表情的问道。
“自然是不忍心看到你受苦。”男子的眼睛变得温柔而又多情,少女身上轻薄的春衫遮不住她柔美的曲线,他的视线在然然身上暧昧的巡视,最后落到了她垂下的睫毛上面,她的睫毛轻轻颤动,恍若蝴蝶娇嫩的翅膀,让人想要放在掌心中呵护,“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个时候我为了躲避追杀,是你偷偷地救了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青年男子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一阵轻笑。
随即他便看到了女子唇角诡异的弧度。
“你凭什么救我——”
凭什么——
青年男子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之人。
他听不到她说了什么,只见她嘴唇开开合合,似乎是在重复着一句话,嘴里泛起了铁锈味,随即,铺天盖地的黑暗袭来。
到了临近的镇上,常和的眉头便紧皱了起来。
他的步子越走越快,手中的佛珠也越捻越快,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无尘心中升腾。
两人停在一处府邸面前。
守门的人拦住了他们:“哪里来的要饭的,快滚,这里没有吃的给你们。”
“阿弥陀佛……”常和行了个佛礼,“得罪了。”
常年斩妖除魔的常和,哪里是两个空有一把力气的守门人能够拦住的。
“哪里来的假和尚……”守门人骂骂咧咧的往里面追,一边招呼着众人拦住常和和无尘两人。
不等府邸里的家丁将两人拦住,常和便停在了一道门前。
“阿弥陀佛……”
看见里面的场景,无尘瞪大了眼睛,也双手合十,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有下人已经看见了里面的场景。
“公子死了!公子死了!”
……
如何抚平一个人心中的怨恨?
以时间,以温柔,以眼泪。
如何唤醒一个人内心的绝望?
以鲜血,以烈火,以眼泪。
……
“快逃,快逃……然然快走,娘帮你拖住他们。”
“姐姐,我好疼……”
“啊——!”
然然惊坐起来,无数画面在她的脑海中闪过。
烈火。
鲜血。
眼泪。
还有大叫,大喊,大笑,“不——”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随着她的怒吼,山洞发出震动,无数碎石从洞壁里面滑落,歇斯底里的人在发泄完之后,又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角落里,小声的抽泣了起来。
“娘,无尘,常和大师……你们在哪里?”
山洞里回荡着山石滚落的声音,却没有人回答她的问话。
……
无尘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适应村里的人都出事了这个事实。
“我要去西北除一只大妖,恐怕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有一天,常和突然对他说道。
“师父,我跟你去吧。”
“你不能去,”常和拒绝了他,“你哪儿也不能去,你就待在庙里,把庙修一修,等我回来。”
“是。”
被留下修庙的无尘,全身上下的钱加起来还不够请一个工人,只能自己去化缘了材料,动手修了起来。
转眼,就是一个月过去。
第一缕阳光刚刚落到寺庙门前的时分,有人敲响了大门。
无尘收起了马步,开了门。
门前是一个长得极为好看的女施主。
“阿弥陀佛,施主可有什么事情需要小僧帮忙?”
半晌,无尘都没有得到回应。
一抬头,看见的却是女施主含泪的眸光,隐约有几分故人的摸样。
她自称苏洛然,来自西北,那里有大妖横行,逼得人活不下来,所以她逃了出来。
无尘问她,有看到常和吗?
苏洛然说,她走的时候,还没有见到能够降服大妖的人。
无尘想了想,或许师父还没到西北吧,毕竟那么远的一个地方,走过去走过来,一来一回也要不少的功夫。
自称苏洛然的女施主在这个小小的寺庙里住了下来。
她给无尘讲逃难时候的见闻,讲曾经见过的人,遇见的事情。
无尘告诉她童年的故事,给她讲一个叫做然然的女孩。
苏洛然不问他,然然去了哪里。
无尘也不问她,如何从那些穷凶极恶的歹徒手里脱身。两个人守着自己各自的秘密,小小的寺庙,隔绝了尘世,自成了一方小小的世界。
又过了两个月,常和还没有回来,无尘收拾了包袱,准备去寻他。
“施主,小僧要去寻师父了,庙里您尽管住下来,这是我还剩的一点钱,您先用于维持生计……”
苏洛然没有接他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