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璟脸上有几分孤绝,他此时单膝跪在床沿,棱角分明的脸庞,让人猜不透这些印记,究竟是他在怎样的打磨后方形成。
江月坐直身子,揉开了祁璟额间紧蹙的“川”字,“郡主的话有几分可信尚不得而知,她从未和我提起过与你有关的事情,今日话起突然,又是挑拨你我,朝廷上未必当真有这样的传言。”
她本意是宽慰祁璟,说到这,忍不住略生委屈。素手拂过男人侧颊,继而停在他沾了秋风的袍子上,“将军,江月心小,也许容不下与人分享爱人,但也绝不至在这么大的事情欺瞒于你。郡主今日所说之事,我当真毫不知情。”
祁璟闻言方是一愣,女孩声音娓娓,只有辩解,却无抱怨之意。他怔怔望了江月一阵,忽然伸臂把江月紧紧揽入怀中,唤了一声,却又哑然住口。
事发突然,祁璟先是震惊,继而又为“军户贱民”四字所刺,羞愤难当。他是时势造出来的英雄,既没有武将家底,更没有功勋祖上,能以廿四之龄成为一军主将,不仅仅因为他立功诸多,更是因为朝廷为了打压两位副将而不得已地调和。
两年时间,他用最大的努力赢得全军上下的信服和两位重权在握的副将的配合,如今在安如郡主口中一笔勾销,祁璟怎能不愤?
可是他竟然这样轻信了郡主的话!
轻而易举陷入她话里的险境,不由自主地随着她的思维去看待江月。
幸好他只是庆幸江月对自己的在乎,不曾加以怪罪,否则二人生隙,才是当真让郡主得逞。
“对不起。”良久,他的声音在江月耳畔响起,“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那样的情形下……幸好郡主没有对你怎样。”
江月叹了一声,伸手拥住祁璟,“我不害怕自己面对未知,我害怕的是你不相信我。将军……”
你是我遇到最值得钦佩的将星,就算不能拥有你,我也不会让你陨落。
“这是去年的,唔,这个是三月的……”
江月低头翻看卷轴,一一确定时间,将祁璟这近一年堆积的文书、指令分箱装敛。
过去只有数十人的府衙今日近有百来位士兵频繁出入,人影不断。好在训练有素的军士不似等闲家丁,他们秩序却依然井井有条,动作迅捷利索,也严守长官命令,减少一切不必要的响动。
这是中秋的前一日,祁璟决定整兵离开夏州,将大部队挪至毓关,只留下少数部将,作为戍防。大军重心挪移,决策中心自然也要随迁。不过,因为夏州城里尚住着一个让祁璟百般忌惮的人物,因此下了严令,低调转移。
半晌,薛徽推开门,领进了三个戍卫。江月抬头望了一眼,不多拘礼,指着对面的箱箧,解释道:“这两箱都是几年前的,先搬走吧,这一箱是近三个月的,记得放在最上面。”
不等薛徽吩咐,三人已分别上前,扛起箱箧,转身朝外走去。薛徽仍在原地,默默地等江月装点好最后一摞文书。等了一会儿,江月终于收拾齐全,她忍不住击掌,畅抒一笑,“完工,来搬吧。”
只剩最后两抬,江月也不犹豫,卷起袖口,伸手去搬离自己较近的那一个。
薛徽本已弯下腰,见江月有动作不由得斜睨了一眼。江月抬得有些吃力,两臂紧紧搂着箱子,还要踮脚用膝盖撑住箱底。感触到薛徽的目光,江月颇觉尴尬。“快走啊……我、我可坚持不了多久。”
江月搬的这个箱子里还有几本书册,重量不容小觑。只是她既已揽了过来,再放下未免显得娇气。
薛徽看着她吃力的表情,饶是素来寡言,也不由得多了句嘴,“属下可以再来一次。”
他是近些时日刚提擢到祁璟身边做事,既不如陆阅山与祁璟亲近,也没有他的圆滑,平素话比祁璟还少,甚至几次被陆阅山戏称木头。
江月知他话虽短洁,然则却像陆阅山一样,觉得自己身娇体贵,本不该吃这些无谓的苦。
她淡淡一笑,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亦是简短道:“走吧。”
薛徽又看了眼江月,没多坚持,转身迈出了屋,领着江月从侧门出去,抱箱装车。
“董姑娘?你怎么过来了?”陆阅山偏首的工夫瞧见江月吃力地跟在薛徽身后,忙不迭上前帮忙接过,略带几分责怪地瞥了眼薛徽,接着亲自把箱子放在车上。
这些文书大多都是机要,没有江月之前,都是祁璟亲自挑选人手,盯着装车押解,而由陆阅山负责整理。今次添了帮手,祁璟得以从琐事里脱身,先一步离开夏州,前赴毓关。
臂间压迫骤失,江月忙揉了揉腕子,继而放下袖口,“反正就这一抬,是我坚持要给薛徽帮把手的。”
斜睇薛徽,又是一笑,“他想拦我来着,没拦住。”
江月知道陆阅山脾性,唯恐自己好意反给薛徽添了麻烦,不免多解释一句。
陆阅山果然释怀,没再多言,只是再次点装箱箧,忙了开来。江月回身,正欲去收拾自己衣物,却发觉薛徽始终盯着自己。而等她颇感疑惑地再次回望,薛徽已是别看目光,面色沉静,恍若适才只是江月自己的错觉。
入夜,大军开拔入毓关。
自从上次郡主宅邸上不欢而散,祁璟便不许江月再去,安如郡主倒也一直没来索人。然而因为担心郡主又闹什么幺蛾子,江月仍是等最后一拨辎重离开,才骑着小白马随上,来到毓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