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穆尔刻意压低了声音,江月却摇头不语,指了指自己耳朵,示意让他去听。帖穆尔领会精神,侧耳倾听片刻,脸色却是遽然大变……这是萨泰部想趁夜里形成包围圈!
他忙起身,叫醒了几个部众,附耳低语几句,半晌,方重新回到江月身边,神情郑重,“江月……你愿意救我吗?”
江月不明其意,犹疑道:“我?怎么救?”
黑暗中,帖穆尔的碧蓝瞳仁像是月夜下的湖,他从怀里掏出了那把镶了红宝石的短剑,“拿它,还有阿古给你的那个玉韘,可以调动两万守兵,过来救援。”
他知晓江月必定不明白,不多停顿,温声地解释着,“这把匕首和玉韘是我爹留给我和阿古的,当年他和萨泰部攻打毓关胜利后,萨泰部将最西边的洛州许给了我们喀米尔。我爹在喀米尔留了两万旧部亲兵,以备不时之需……这两样东西,就是信物。”
事急从权,帖穆尔也没法子将当年诸多瓜葛一口气讲情,唯有提纲挈领告诉江月她需要做的事情,仅此而已,“萨泰部想趁明天天亮前包围我们,大家若想一起逃,断然是没办法了。你以阿古之妻的身份前去洛州,凭这两样信物,借兵三千来援。如果快马加鞭,来回两地,只消三日就够……我会勉力支撑,等你回来。”
他握住江月手腕,把那短剑强行塞到了她掌心。凸出来的红宝石硌着江月,她说不出的忐忑,“怎么不让嘉图瑚去,她是你的妻子啊……”
帖穆尔生怕江月拒绝似的,紧紧拢着她的手,压低声道:“她下午伤得太重,怕是赶不了路了。再则,她父亲是斛答部的首领,这些事,我不敢叫她知道……江月,若没有援兵,我们根本应付不过萨泰,你记不记得‘两脚羊’了?这都是萨泰部的旧习,难道你……”
“够了!”暗夜里,江月冰冷的手渐渐被帖穆尔暖热,牙齿却不由自主开始打颤。她该去吗?若是不去,恐怕真的要和帖穆尔他们死在一处。她还怀着祁璟的孩子,还答应要嫁给他……她怎么能,就死在这里!“我不认得去洛州的路。”
帖穆尔大喜,激动道:“我叫两个部下跟着你,他们不太会说汉语,但你说,他们应该听得懂……你不会骑马,我可以叫他们带你,只是……江月,你要辛苦了。”
“我会骑马,你让一个人给我带路就好,多留一个人手在身边吧。”
“你会骑马?!”帖穆尔大为惊诧,然而不必多问,江月隐瞒的缘由,他心里已是清楚的了。一时间,帖穆尔竟有些哑然,不知该要再叮嘱什么才好。
江月却因为生机的曙光,突然镇定下来,“等我带兵来援,你必须答应放我回大魏,我要去找祁璟。”
没有商量的余地。
帖穆尔握着江月的手,倏然一松,“好……只是,此去洛州,也许会经过康歧、朔宁两城……”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江月言辞坚定,“你曾在蔚州护了我三个月,不管我遇上谁,我都会如约领兵来救。”
江月不知道她说完话,帖穆尔究竟是庆幸,还是遗憾,总之,他轻轻叹了口气,低眉道:“江月,若三日之后,你回来,我却不在了……”
“不可能。”江月蓦地打断帖穆尔,转开话题,“我要怎么证明我是阿古的妻子?”
帖穆尔眼神软了下来,微作一笑,“我给你画一个我们的图腾,他们见了,自然会信。”
天未亮,江月和帖穆尔挑来护送他的死士,各牵一匹马,绕了个远路,悄悄下了山去。两人不敢略有耽搁,一路纵马疾奔,径直往洛州奔去。
江月几乎不敢考虑自己这样做究竟值不值,她心里清楚得很,若不是帖穆尔,她一定不会被劫到萨奚。然而,若非自己欺瞒阿古在先,又贸然答应了阿古那日的请求,自然也不会生出这么多瓜葛。
再回想萨奚人那场突袭,如果不是帖穆尔劫到了她,一场恶战势必不能避免。而自己能否从中幸免,同样是个未知数。
江月不是不怨怼,却又忍不住,为帖穆尔的庇护、嘉图瑚不顾一切的照顾而感动。若不是他们,自己母子必然捱不到今日……那些仇恨,早在这样润物无声的关切下化作隐隐的感恩。
可是,江月知道自己不该,也不想欠他什么。
她希望,若有朝一日帖穆尔和祁璟当真会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她能够心无负罪地替祁璟助威,而面对帖穆尔,只是一个与她不再相干的异族首领。
不必为谁的死而歉疚,也不必再回报什么。
她救他一次,自此两清。
江月奔波了整整两日半,领着喀米尔部五千援兵,赶赴那日山林的时候,江月只觉自己都快要虚脱过去,隆起的小腹隐隐作痛,江月整个人都了极限的状态。
她没有跟着兵士们冲上山林搜寻,而是一个人队伍后面,颇为缓慢地跟随着。
林间血腥气味浓重,每走几步,都有横尸于间。
良久,就在江月快要绝望的时候,终于有一个萨奚人笨拙地喊道:“夫人!找到了!”
隐在某个角落里的人,终于因为这一声“夫人”按捺不住,拢拳而握,青筋紧绷……他旁边的侍官讷讷地唤了声“将军”,却被他抬手打断。
面容冷峻,声音却带出一丝惊疑的颤抖,“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