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安静下来,陷入僵局的双方谁也不肯首先打破沉寂,正在这时罗洛恰好端着两只盛满新煮浓汤的木碗放到我俩面前,加了腌牛肉的菜汤呈现乳白的颜色,尚在咕嘟咕嘟的翻着气泡。我从罗洛手中接过准备好的食物,将另一只木碗递给泽雷:“不论咱们之间有怎样的矛盾,但您仍是我的客人,请接受奈梅亨的款待,尝尝看,战地一般很难喝到如此美味的热汤,权且暖暖身子吧。”
“感谢您的热情,公爵大人。”泽雷自然明白这是我找的台阶,也不想把关系闹得太僵,礼貌的把木碗捧在手里,小声顺碗沿嘬着,不过苦战一夜确实让人很疲劳,刚尝了两口的他再控制不住饥饿的本能,也不在乎热腾腾的汤水,仰起脖子狼吞虎咽的猛灌着。整个脑袋差点拱进碗里,目睹这滑稽的一幕,我不由得抿嘴轻笑。他红着脸扭捏的把木碗递回来,支支吾吾的问道:“还有么?”
气氛活跃起来,泽雷一碗接一碗飞快的吞食,直至拿着空碗再次回来的罗洛无奈的摊开双手,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不好意思的扯下一块干得掉渣的面包,蘸着碗底残留的汁液塞进嘴里。“请原谅我的鲁莽。公爵大人,不得不说,您的食物同您的慷慨一样。既让人感到温暖又欲罢不能,您是位真正有风度的绅士,如果可能,真希望永远不要成为您的敌人……”泽雷抬头对上我的眼睛。十分动情的说着。
“我们是朋友。难道不是吗,泽雷?”他的话仿佛滔天洪水,轻易击垮了我粗制滥造的虚伪堤防,冲走那些假模假式的尊称和敬而远之的客套,我望着他瞬间噙满泪水的眼角,认真的问道,自己想要一个答案,是的。一个答案!
“朋友?呵……那是多么遥远的称呼啊,兰迪……”泽雷轻轻地用手背抹了下眼睛。强装镇定的扭过脸继续说,“如果你还拿我当朋友,那就答应我最后的请求,看在上帝的份上,兰迪,答应我!”
我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皱起眉毛反问着:“只要我能办到一定答应,但前提是你不能伤害自己。”
泽雷忽然咧嘴笑了,咯咯的弯下了腰,擦干净的泪水重新堆满眼角,分不清是难过抑或高兴,“还是骗不了你,兰迪,你这个狡猾的老狐狸!”似乎想起了多么可笑的事情,他边神经质的拍手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我明白你的好意——为什么杀了所有人却单单留下我,但你要知道,朋友,我是名骑士,曾向上帝发誓效忠自己的领主,从此这生命便不仅仅是活下去那么简单,还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坚强的信仰和背负,‘荣誉即吾等生命!’,你让我苟活是对我尊严的践踏!我必须死!像已经身首异处的那些同伴一样!朋友,别再用怜悯羞辱一名骑士慷慨赴死的愿望……”
我拼命地摇头故意不听他把话说完:“你要荣誉?好的,我马上给予你符合身份的待遇直到付清应缴的赎金为止,泽雷,这样也保全了骑士的体面,为什么非要以死明志来诅咒我永远生活在亲手杀死最好朋友的阴影之中?”
“捉住了迪特里希公爵,你会留他性命吗?”泽雷俯身凑近耳边低语,苦笑着对我说,“这是上帝的意志,无论如何挣扎都逃不脱的宿命,我的朋友,请让我带着自己的骄傲和荣耀升往天堂。”
看到他脸上挂着果决的微笑,我无力的瘫坐回去,脑袋里天旋地转的像是乘着高速窜行的过山车,泽雷坚定的让人无法拒绝,要是再寻找什么道貌岸然的理由挽留他,只能是对其信念和执着的亵渎。身为朋友,我很难过,心痛的甚至想死;但身为同在围城内的相惜,我却有些羡慕他凛然的洒脱,由此昭示出一个金子般洗练的真理——彬彬有礼的绅士,未必都是正派;举止轻浮的混蛋,何尝没有英雄。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默默地念叨出流传千古的至理名言,我强忍住喷涌欲出的泪水,捏着发酸的鼻子点头答应,“泽雷,我的朋友,我保证你高洁的品德会被吟游诗人传遍世界的每个角落,无论是耄耋的老人还是垂髫的孩子,他们都将念念不忘你的名字,我向上帝保证!”泽雷挠着后脑勺憨憨的一笑,那种熟悉的玩世不恭重新出现在脸上,我俩挽着胳膊相互对视,彼此的心意相通胜过千言万语。
漫长的夜晚终将结束,第二天的黎明与平日没任何不同,安排完诸多琐事的奈梅亨军队整装待发,沐浴着朝阳温暖蓬勃的光芒,我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河边突兀伫立的简陋十字架上,它后面浅浅凸起的坟茔是泽雷沉睡的净土,我在十字架的边缘穷尽自己肚子里不多的墨水写道——“路过的人啊,请放慢你匆匆的脚步,因为这片绝美诱人的景色中,长眠着一位真正的骑士。”(未完待续。。)</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