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锅牛奶羊肉浓汤很快见底,牛奶的醇香盖过羊肉的腥膻,恰到好处的烘托出两种食材的绝妙滋味,这种地中海沿岸常见的菜肴从古罗马时代流传至今,填饱了无数饕餮贪婪的肚囊,正如同脚下哺育它们的富饶土地,千百年来温顺的供养着南来北往的侵略者,任劳认干无怨无悔。
我和理查公爵对坐无言,默默品着各自杯中青绿色的烧酒,这玩意味道寡淡,像是掺了水的米酒,还赶不上农家自酿的烧刀子,不过在喝惯了低度蜂蜜酒和大麦啤酒的贵族们看来,确实算是极品。
“热那亚烧麦酒,有点意思。”我举起杯子冲理查晃了晃。
“你别跟我抢!”他稍稍醉了,急得大幅度挥手,好几次差点碰翻胳膊旁边的汤锅,“费多大劲才发现的商机,再叫你抢走还让不让人活了?奈梅亨商会自有大买卖,就别盯着这点苍蝇腿了……”
“大买卖,呵呵!”不知道哪来的悲伤涌上心头,我狠狠地揩着鼻子,借着酒劲大哭大嚷,“我连家都没了,还跟我提什么大买卖?家没了,懂吗!老婆孩子全没了!你说我凭什么跟你抢!”
理查的脸色黯淡下来,男人的哭泣往往更有感染力,他也情不自禁的跟着我红了眼眶,“我不懂?你说我不懂?”他歇斯底里的吼叫着,嘴唇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我有女儿的,我的掌上明珠,那么漂亮那么璀璨!当初我究竟被什么迷了心窍,竟把她嫁到奈梅亨去!现在呢?现在呢!她也失踪了!找不到了!陪着你的老婆孩子一起!上帝一定在惩罚我,你还说我不懂……”
我吸了吸鼻子,轻轻抹掉眼角的泪花。望着蜷成一团的理查公爵,这个外界眼中强悍蛮横的北方佬,曾让无数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大恶棍,他哭得那么伤心。就像找不到家的孩子。泪水划过多年征战磨砺的粗糙皮肤,击碎了硬汉貌似坚固的外壳。剐出鲜红跳动的心脏给我看。
“来。”我把添满酒的杯子推给他,“想报仇吗?”
理查停止哭泣,泪水混着鼻涕被胡乱抹得满脸都是,弄脏了他好看的金色胡须。当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哭过之后,将变成可怕的怪物——没心没肺、决绝顽固、可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消灭一切敌人。
“准备怎么干?”他拿起杯子,坚定的同我碰到一起,我知道,天下再没有能够阻挡两头愤怒雄兽的力量。
墙顶窄小的窗户(在我看来更像个通风口)闪烁着两只绿色的眼睛,那是被香味引来的老猫,它忍耐不及的趴在窗口。不时发出沉闷的呼噜。壶里的酒早就见了底,理查抱着桌腿四仰八叉的睡着了,而我也游走在欲醉未醉的边缘,对于一个常年陪酒把五粮液当水喝的人来说。几杯低纯度的烧酒不在话下,最多达到微醺的状态,说话大舌头、走路打晃晃、看人稍迷离而已。
竭力让自己走着直线,可我仍拿叠影重重的门把手毫无办法,瞄了半天才抓稳目标,“咣”的一下拽开大门。
“大人,您……”科勒和雷耶克一左一右守在门口,见我踉踉跄跄的样子赶忙关心的问道。
“没事,没事,小酌怡情。”我用手比量着酒杯的形状,自以为帅气的放到嘴边,“去看看你们的公爵大人,他醉得跟滩烂泥没啥区别……”朦朦胧胧的望向雷耶克,我想拍拍对方的肩膀,却一把拍个空。
诺曼人马上进屋,手忙脚乱的折腾好一会终于背起无意识的理查,经过我身边时低声说:“您就在这间房休息,公爵大人做了安排,没人会来这边打扰,等明天大人酒醒了,您们再接着商量。”
“好走不送!”我搂着科勒的肩膀,夸张的挥舞手臂,雷耶克无奈的摇摇头,背着理查走远了。
科勒扶我在意大利常见的凉床上躺好,昂贵的羊毛被褥干净柔软,仔细嗅嗅还隐约透着薰衣草的清香。是薰衣草的味道啊,我心里感慨一句,酒催情怡,整个人瞬间笼罩在悲伤的情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