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端叉手答道:“端虽不才亦有建功立业之决心,蒙恩公先生不弃授端武艺兵法栽培之恩永世难忘!端有心成就功业,而先生也有意,若再过推辞就实在太过了,端听凭先生调用不敢有违……”
王景范点点头扶起宋端说道:“大宋眼下虽说不是清明无忧,但京师开封虽是重兵驻守但真正用得打仗还是非常少见的,若无显赫军功何以当得‘名将’?大宋虽是定鼎中原然与汉唐前朝大有不同,细细算来不过是天下三分,大宋、契丹、党项三家共分天下而已,过往战绩来看大宋也绝不是占尽风,至少在对契丹的战争来看便是如此……”
“当然战场刀剑无情,这么做肯定是有危险的,这其中的风险和未来的好处就要看耻夫你自己如何去取舍了……不过耻夫无论作何选择,某家都会全力支持,只是在京城的路耻夫会越走越窄……”王景范轻拍桌面转身对宋端说道。
宋端毫不犹豫的应声答道:“端不过一弃儿蒙先生不弃授端兵法武艺,若无老先生端早已抛尸荒野何曾有今天?端有今日全凭先生父子成全,端亦有建功立业之心,先生大可从容安排端无有不从……”
王景范听后只是点点头,对于宋端的选择他心中早就有了答案——父亲的教导使他早就懂得了“人的无穷的”这个简单而又深刻的道理。宋端、俞樾、于文传等人年幼之时都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什么功名利禄在那时都不如眼前的一碗稀粥,时过境迁有王景范父子的收留他们不仅能够吃饱饭还可以读习武,幼时那一碗稀粥再也无法满足他们心中的追求,而王景范所要做的便是引导他们如何达到更高的追求,在他们努力的同时顺便做一些王景范需要解决的事情。
王景范知道也许未来的有一天宋端他们完全成长起来手握重权之后,自己再也无法将他们纳入自己的事业轨道之内,到那个时候就要看双方手段高低了。若是真的有那一天,王景范也不会畏惧,因为他会获得更高的地位和声望,还有便是更多类似宋端他们这样的助力。
相对于宋端从军这条路而言,俞樾和于文传走科举入仕这条路显然就充满了更多的变数和困难,王景范之所以在他们的面前给宋端谋出路,也是在告诉他们自己对他们也会如宋端一般一视同仁到底王景范父子在他们身的投入远比宋端要高得多,只是科举考试的变数实在是太大,只能尽人事以听天命。
“鸿江兄,这封信希望你能够转交给狄大人,耻夫提调之事还需狄大人多多费心……”王景范从袖口中掏出一封信递给狄惠,这封信是他事先就已经写好的。宋端有建功立业之心必然会选择前往宋夏交界之处为职,这就需要狄青出手相助,狄青不会坐视不理毕竟他能够从京师开封的官场全身而退也是得益于王景范的出谋划策。
与王景范和岳丈韩家的关系不同,虽然他初入官场已有薄名但放在韩家这样官宦家族中也只是非常有潜力而已,而他在狄青眼中却是为家族子弟为后计的重要依仗。韩家第三代子弟昌盛,更有韩宗彦这等优秀的第三代子弟在官场发展,而后续尚有韩宗道、韩宗师等人。而武将出身的狄青出身低微更是凭军功晋升到枢密使的官位,子孙成就更是不值一提,可以预见的便是即使狄惠兄弟弃武从文有天大的际遇可以通过科举考试入仕为官,也必然会因为是武将之子在官场备受压制。
韩狄两家的境遇不同,使得他们对待王景范的态度有着天差地别——韩家有自己的嫡系子弟可供选择,自然在王景范的身投入并不在意,而狄青却别无选择。狄青心中也明白中的那几位相公都是视自己为寇仇的主儿,韩琦、文彦博等人只要一天掌权自己就没有回京师开封的机会,至于欣赏自己的皇帝陛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更无传位子嗣——王景范曾对他有言,若皇帝有幼子可传大位的话,狄青重回京师开封则是指日可待,可眼下狄青也对自己重回京师并不抱有什么指望了。
狄青征战一生所遇官员无数,也得幸受过尹洙、范仲淹、庞籍等人的赏识,不过更有韩琦当面杀得意部将焦用之事才有“韩枢密功业官职与我一般,我少矣进士及第耳”之语。狄青出任枢密使也恰巧皇帝陛下身体日渐衰弱更无子嗣,早就有狄青有意帝位的谣传使得他战战兢兢,这就更不可能有文官亲近于他。
若说王景范早先出手劝诫狄青及早脱身京师只是敬重这位名将,怜其一生为国却不得善终,而现在两人虽自京师一别再无见面只是信来往,但他已经和狄青心有默契的连为互助——王景范可为狄青后人谋出路,而狄青则是尽可能的满足王景范的一些需要,其实就是助他将宋端培养成一名将才待到以后为其所用。
狄惠接过信后问道:“先生可有口信带予家父么?”
王景范思量一番后说道:“夏主谅祚今已十二岁,以党项国律国主十六岁亲政,然据闻谅祚已参与政事,党项没藏氏把持朝政骄奢淫逸,难保日后两者不会火并一场,无论谁胜谁败党项内部都会比先前更稳固,这对我大宋而言绝非好事……狄大人昔年征战党项立下赫赫战功,党项蛮族视大人如天将下凡威震敌胆……望狄大人心系朝廷社稷,为朝廷多育将才以应对日后……”
王景范内心中对于自己仅仅十七岁便考取状元还是颇为自得的,不过想想西夏国主谅祚十二岁参与政事就不由得有些泄气了——王景范的父亲似乎对于党项的事情知道的格外多一些,至少比契丹要熟悉的多,所讲的典故人物亦是如此。相对于夏主谅祚,王景范想到更多的则是父亲提及的另外一个不可小觑的女人——谅祚的老婆梁后,这是唯一一个能够堪堪与契丹萧太后相提并论的女人,至于大宋已故的刘太后和现下的曹后则与这两人相差甚远。
父亲曾言党项梁后对于大宋的危害不下景德元年帅二十万契丹铁骑南下侵宋的契丹萧太后,谅祚虽有谋略除掉了独揽大权的讹庞家族却是一个短命的皇帝。党项自然没有当年契丹那般实力,但这梁后自掌权以后在西北宋夏边境侵扰二十年,这固然让党项陷入了内忧外患,同样也使得大宋损失惨重国力大损。最令王景范忧心的是党项蛮人的王朝偏偏还长命的很,至少远比北方的契丹和中原的大宋要强得多。
不出十年王韶就会通过王安石向皇帝献《平戎策》,这《平戎策》具体是何内容王景范不得而知,不过想来不过是收复河湟招揽周边大小部落孤立党项而已。京师可以人功成名就的天堂,但绝对养不出一个百战百胜的名将,收复河湟尚可以普通的军事手段来达到,而鼓动西北大小部落孤立党项则绝非常人所能够做到。宋端若是将才这十年时间足够让他熟悉西北战场,若是十年之内他无甚成果那就调回到自己的身边老实的做个家将保全性命富贵一生也就罢了。
父亲所知道的狄青应该早就忧惧而亡,对于狄青的寿命王景范心中也是拿不准,当然狄青活得越长久对他而言就越有利。以狄青武将出身的身体状况想来撑到六十来岁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前提便是皇帝对狄青没有太深的戒惧——太祖皇帝黄袍加身的事情满打满算刚好一百年,自杯酒释兵权之后大宋皇帝和文臣从来就没有放松过对武将的压制。狄青原本就是被皇帝使臣频繁的“问候”弄得忧惧而亡,抛去皇帝本身内心的疑惑之外,诸如文彦博、韩琦等人在皇帝身体日渐衰弱的时刻,他们能够容忍狄青活到新帝登基么?王景范心中对此实在是有些担心!
狄青就是在西北战场脱颖而出成为一代名将的,对于党项的状况哪怕是弃武从文的狄惠也是非常关注的,更何况王景范“能掐会算”的本事给狄家父子留下过深刻的印象。王景范对西夏内政的研判立时引起了狄惠的警惕:“党项蛮族可是又要侵宋?”
王景范微微皱了皱眉头答道:“无论党项蛮族内部是否有倾轧,对我大宋的侵犯之心可是一直未曾有过半点削减,只是平时小打小闹如流寇一般小股侵掠而已……蛮夷之地有何礼义廉耻之心,莫说党项就是北蛮契丹自其太祖耶律阿保机统一契丹各部立国之后其子孙和文武大臣为争契丹地位起过多少风波?更何况党项!党项国主尚且年幼但以参与政事,迟早会与没藏氏火并一场,若能其真的胜出独掌大权可并非大宋之福,这等野心勃勃之辈比之没藏氏可更难对付!”
大宋立国百年来帝位继承唯独太祖太宗之间恩怨难断余者真宗、当今皇帝略有曲折但也是稳稳当当,而与契丹和党项的帝位继承相比可就小巫见大巫了。当年夏主李元昊中了种世衡的反间计错杀野利旺荣、野利遇乞兄弟,没藏讹庞的妹妹没藏氏便是野利遇乞之妻与元昊私通生子谅祚寄养在没藏讹庞家中。十二年前没藏讹庞被元昊任命为国相,而李元昊正好抢了太子宁令哥的老婆当皇后并废黜太子生母父子反目成仇,没藏讹庞便以借刀杀人鼓动宁令哥刺杀李元昊,结果父子火并一场宁令哥的人头成了没藏讹庞的功勋,至于大宋日夜想要除之而后快的李元昊则受了重伤转天便死了,至此不过才一岁多的谅祚便成了党项国主,而没藏讹庞则是权倾朝野出入仪卫等若帝王。
从李元昊到谅祚这段乱七八糟的事情在大宋人眼中或许是天方夜谭,最多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过后更是一句“蛮夷不知廉耻”。好在一般大宋人并不清楚这段历史,毕竟党项距离他们实在是太过遥远了,就算是西北边民也甚少有人知晓,而王景范父亲却对李元昊及其后面的谅祚、甚至孙子秉常的事情都很清楚,更令他惊叹的是就连狄青也不知晓的那个谅祚生母“没藏皇太后”“没藏黑云”。</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