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时节,我安好的度过了严冬。
佟儿进府来看我,眼圈微红,怕我看到她难过的模样,掩饰的笑着,说还未到三月,桃华都开了。
见她过来看我,便想起小时候的许多事情,一时心血来潮,也顾不得杜大夫嘱咐要卧床休息,吩咐晚晴带着花篮,命小厮驱了马车,带着她们出了府。
春色新绽,到处都是深红浅绿,柳絮四处飞扬,好似三月一场飘雪,好不热闹。邺城十里外的桃林果然花开旺盛,粉嫩嫩的一片花红。
晚晴扶我下车,佟儿随后,我浮起一点浅笑,“多日不出府门,整个人都快失了神气,其实平日里多出来走走是极好的。”
佟儿只是尽量的维持着笑容。我想,英儿和我先后离去,她心中一定会悲伤难过,如今强颜欢笑只怕是不想让我更加伤心。
晚晴却嘟着嘴不满,有些怨言道:“瞧夫人说的什么话?夫人命还长久着呢,杜大夫一定会想到好法子治夫人的病的。”
这丫头倒是越来越胆大了,竟然这样对我说话。知道她是担心我,我也并不生气,悠然望着眼前的桃林道:“今日不提那些伤心的事,走吧,多摘一些花回去做花包吧。”
一主两婢,十里桃花。这景色着实美不胜收,心情也慢慢逾越起来。
回府后,墨竹已经在府中候着。我吩咐晚晴和佟儿把摘来的桃华直放到花房中,自己一个人前去正殿见墨竹。
见我回来,墨竹先是跪拜施礼,我让他起来,道:“可还顺利?”
他摇摇头,道:“他自去年十二月开始修建洛阳宫之后,时常围猎,对于劝诫的臣子怒气甚重,毫不犹豫的下令斩杀了戴陵,之后推崇孔学,建立了孔庙。郭贵人时常跟在身侧,无从下手。”顿了顿,他继续道:“听闻近日要加封辽东太守公孙恭为车骑将军,想必在洛阳有相应的庆祝。”
“阴姬那边怎么样了?”我坐下,盯着他道。
“我还未曾与她碰面。”
我点点头,想必与后宫妃嫔见面并非是件易事,何况现在墨竹现在,已经被曹丕责令不可在宫中行走,墨竹并未得到一官半职,到底都是不能示人的,曹丕心中也明白,当年曹操斩杀墨竹一事一旦败露,朝中必然会有诸多反对他继位的大臣拿此事来作梗,为保全自己得到那个位子,他忍常人所不能忍,如今天下已定,他怎么会再让自己的地位受到任何威胁?没有将墨竹斩杀已经是他念及旧情了吧?
我说过,曹丕这个人,我着实很了解他,如果我想。
“没事,这件事情也不再急于一时。你从洛阳赶回来,我们难得相聚,与我杀一盘?”
墨竹听罢,笑了笑:“本来是想回冢地和琉珠聚聚的。今日就不陪夫人下棋了。”
我略笑了下,“也是呢,如此我也就不留你了,快些回去吧。”
墨竹点点头,“那我便告退了。”
待墨竹走后,我伏在案上左思右想,觉得有必要给曹丕写一封信,虽说因为英儿的死,我刻意避着他不见,心中却不无思念,便起步去往书房。
许是年岁大了,又知道自己已无多少时日活命,便是一缕阳光都觉得弥足珍贵,睹物思人,说的便是我这般的光景。已有多久不曾来过书房,掐着日子数也数不清楚了,可是,这书房却让我想起曹丕的一颦一笑,手指轻轻拂过椅子,他曾端坐在椅子上批阅文书,曾经在这把黑色的椅子上,将我抱着拥我入怀,那情景仿佛还在昨天。
我轻轻地坐下,数着和曹丕分离的日子,整整六个月零二十一天。我将纸卷轻轻铺开,轻轻磨着墨汁,寻思着如何落笔。
窗外有鸟鸣声啾啾而过,我坐在椅子上,回想当年,款款落笔:
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傍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
妾心存芥蒂,与君生别离。念君去我时,独愁常苦悲。
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
我望着这短短的几行诗句,觉得是寄着我对他的相思之意。如同往常一样,我在落款写上那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我将寄满思念的纸张折了又折,小心翼翼的放进信封之中封蜡,临死之前,我是真的,很想再见见他。
送信这种事,我断然不会随便找个人去的。如今还能得曹丕信任的,府中只有一个冉忆。命人将冉忆找来,特特吩咐他若不见亲自见到曹丕,不可以给任何人。
冉忆信誓旦旦的对我保证,说曹丕留他在邺城,为的就是守着我。我笑,只道:“难得他还有那份心意了。”
四月,墨竹来信说是已经见到阴姬。
我望着黎鸦腿上的血迹,有种不祥的预感漫上心头。
果然五月才过,洛阳传回消息,郑甘叛乱。其实,郑甘这个人我并不了解,只听说曾经揭竿反汉,曹丕继帝位之后,于黄初元年降魏。
现今局势仍然动荡,如今平叛,华歆等人贵为三公,自然不能亲自征讨,这平反一事,曹丕便交给了大将军曹仁。
听罢这个消息,我正在卞夫人的花园里为几株山茶剪枝,卞夫人对这几株山茶很是上心,别的花顺应四季之时,此开彼落,独独卞夫人这几株山茶一时未曾消亡,总是开了又开。
望及山茶,便想起开春时,曹植去往晋州时的情形。那日他捧着为我画好的洛神宓妃图,容色平静。说:“此去天高海阔任鸟飞,让我不必为他挂怀,若我需要他,一定要告诉他。”
我缓缓转身背对着他,只是默默的点着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虽说已然摒弃前嫌,却始终忘记不了他曾经的温存,他侧身拥我入怀的暧昧,尤其是离别之时,这些已经决心封存在心中再不想起的事情,就如同忽然挣破封印,全都浮现在脑海里。
曹植轻轻的叹着气,慢慢的离去。
我忽然心中一滞,却顾不得什么,转身从他的背后抱住他,只想留住片刻的温暖。他转过身来,露了一丝笑意,轻轻地拍拍我的背,“嫂嫂这样,又要让子建好不容易压下的情谊死而复活了。”
知道他是说笑,我噗嗤一乐,道:“到底,心里还是放不下吗?”
他摇摇头,“早就已经放下了。只是,”他抬眼望望天空,竟有一群大雁而过。末了,轻声道:“没什么了。”
我目送他登上马车,晚晴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我转而看着她,发现她眼里蓄了雾气。其实,她心里才是最放不下曹植的吧?
我抬头,依旧是花艳叶翠,惊燕啼啭,一派春和景明。
想到这,我转眼看着提着水桶正在浇花的晚晴,微微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