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微微蹙眉,看了他一眼,关胖子忙闭了嘴。
叶昭问道:“你回延平作甚么?不怕砍头么?”
高长子惨然一笑:“我什么没见过?可是现今成了亲,她,她又有了我的种儿,我就起了糊涂心思,想过安生日子,听人说,老家这边儿没了兵患,又能吃口饱饭,所以就猪油蒙了心,琢磨着带她回来过日子,本来是想在邻县落脚,可最后还是想回家看一眼,就一眼,就被人认了出来。我死不足惜,这些年手上也沾了人命,早就该死的,本来也没想有个善终,能和小翠儿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就是死也值了,只是……”高长子垂泪看向他妻子,眼里全是悲痛:“小翠儿,我对不起你,你,你要好好活着……”
小翠儿一个劲儿摇头,眼泪刷刷的落,她想自尽,免得遭受屈辱,可偏偏肚子里又有了孩子,丈夫跟她说要她好好活着也是为此。
关胖子冷笑道:“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我看你是乔装打扮,来刺探消息的吧?”
黄乡长抻了抻关胖子衣袖,看得出,专员大人有些不悦了。
叶昭看着两人,眼见不是作伪,微微点头,心说倒是自己忘了这茬儿了,现今南朝强盛,有祖籍于此思归的太平军、天地会亦或伪王各路勇兵怕不在少,而且有一就有二,这样的例子怕越来越多。
琢磨着叶昭就道:“起来吧,关队长,给他们解绑。”
关队长一呆,但不敢说什么,挥了挥手,那边民团练勇不情不愿的给两人松绑,其中一名练勇还趁机在小翠儿身上摸了两把,小翠儿脸通红,却不敢说话。
“你这狗爪子不想要了么?”叶昭声色俱厉,第一次对小兵发了火,虽然知道自己部下良莠不齐,尤其是整编时间不长的民团,又是这种小地方,就更不可能水清了,但在自己面前,又哪里见过这种胆大包天不规矩的兵勇?
十三和众侍卫都吓了一跳,第一次见王爷发这么大火,立时就有侍卫过去将那练勇按翻,一柄军刺搁在了那练勇手腕上,凉嗖嗖寒气彻骨,练勇的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哭爹喊娘的求饶。
其余练勇不知所措,却被几枝步枪对着,忙不迭都扔下了手里的刀棍。
“大人,大人不可啊!”黄乡长回过神,急忙连连拱手。
叶昭哼了一声:“送县按察分司,猥亵调戏良家妇女论罪,民团成员,罪加一等。”
“是乡长抹了抹额头的冷汗。
叶昭又哼了一声:“刘登焕办的好差事!”黄乡长听到,就是一呆,刘登焕乃是福建巡抚,这位专员大人说是省城下来的,难道还大过巡抚了?话里竟然隐隐有申饬的意思。
现今除了闽、赣、湘等靠近发匪清军前线之地需要乡绅组织民团自卫,保护铁路电报线路等等,其余各处民团大多被取缔,整编为巡防营,余者解散归农,但各乡公所有十几名额制,维持地方治安,协助乡里公务等等,有饷银,但非吏员正式编制,有那么点联防员的意思。
叶昭又看向了正发呆的高长子和小翠儿,道:“你们这就回村吧,想过安稳日子,这念想好啊,咱粤闽一地,不敢说百姓能多么富足,但至少,能过上安稳日子。”
高长子和小翠儿都发怔,看着关胖子等民勇,又哪里敢走?虽说这年轻贵人看起来是大官儿,可毕竟关胖子他们在这片地儿才说了算。
关胖子也忍不住了,躬身道:“大人,没这个规矩,哪能抓到长毛就这么放了?大人三思!”
黄乡长对其连使眼色,他只当不见。
叶昭微微一笑,道:“不但是发匪,就算天地会众与伪王麾下各路旗兵、绿营、民兵都是如此,如放下刀枪回本土从良者,一概既往不咎!当然,有那罪大恶极有苦主告发者,自当别论。”
关胖子更不服气了,一梗脖子道:“大人,卑职不服,您就砍了卑职的脑袋卑职也不服!不知大人在省城哪个衙门当差!就算巡抚大人,他也不能这么狮子大张嘴大赦天下!”
“大胆!”十三清喝一声,就要上前收拾关胖子,叶昭笑着摆摆手止住她,对关胖子道:“我是景祥,在你眼里可有大赦天下的权力?”
“景祥?是谁?”关胖子念叨着,一时没反应过来,而黄乡长早就屈膝跪倒,颤声道:“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关胖子也猛地回过味来了,腿一软,可也不用跪,就瘫那儿了,磕头如捣蒜,结结巴巴道:“王,王爷,卑职,小的……”舌头打结,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后脖颈子冒冷风,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可现今才知道什么叫怕了,完了完了,当面顶撞他老人家,自己掉脑袋不要紧,就怕老娘老爹七大姑八大姨也被一股脑砍了头,这,这自己不倒霉催的吗?犯哪门子邪劲顶撞上官,这可好,一下就犯到他老人家手里了,可要说死倒也不怕,可不是死在战场上,上不了忠烈碑不说,反而是触怒了他老人家而死,自己这子子孙孙都抬不起头了,死得太不光棍了。
心里更是骂自己瞎了眼,可不是,看这作派,皇气昭昭的,让人站在他老人家面前心就有些慌,可不就是王爷?偏生自己越心慌,就越混账,杂七杂八的都不知道闯了什么祸!
在闽境,县太爷陪着下来的,谁敢冒充摄政王?
叶昭却是笑道:“都起来吧,无妨。”
关胖子和黄乡长又哪敢起身?头都不敢抬。那边民团兵勇就更早跪了一地。
叶昭走过去,笑着掺起关胖子和黄乡长,道:“我已下文,出巡期间,着便装时,各级官员不需跪拜,这规矩啊,你们以后可得记着。”
关胖子和黄乡长唯唯诺诺,脑子都浆糊一团。
叶昭又拍了拍关胖子肩膀:“你呀,差事办得好,尽职尽责,这人抓得好,尽到了本分,据理力争更好,对上官就要敢于直谏,只要你说的在理,我向你保证,不管顶撞了哪一级官员,他若打击报复你,你尽可来广州找我,也不仅仅是你,这天下的大小官员都一般,谁若因为说话耿直顶撞上官被打压甚至丢了官,都可来找我讨个公道。当然,敢直言是好事,但要分场合地点,要懂基本的人情世故礼貌礼仪。”
听着叶昭的话,关胖子和黄乡长渐渐回过神,听王爷话头,好似他真的没生气。
叶昭又道:“不过关队长,你有你的职责,捕盗缉凶,你办得好,可我呢,也有我的职责,就是令天下升平,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这就需要包括你关队长在内的所有同仁一起努力,作好我的臂膀。”
关胖子和黄乡长怔怔听着,被王爷话语打动,竟然没有在这时候按照惯例惶恐的说不敢。
叶昭接着道:“赦免迷途知返的匪兵、伪兵之罪,就是希望天下早日平定,天下子民,实则谁又不想过安稳日子?一时情势所迫走错了路,总要给悔过的机会,夫子之道,忠恕而已。”
“是!”关胖子和黄乡长齐齐的躬身受教。
叶昭又指了指那几乎被吓昏过去的小兵,对关胖子道:“我也知道,战乱未平,你们行事未免率性,但从今日起,你们要记住,你们是我景祥维护地方平安之臂助,地方子民,皆系你们兄妹,就算有嫌疑之盗匪,也需按例而行,依法而为,莫以为手上占些便宜无伤大雅,以恶小而为之,必成大恶。你身为一队之长,不依法约束下属,却也要领责,本王也恕你不得。”
“是,小人知罪!”关胖子跪倒,磕头。黄乡长更跟着跪下,连声道:“王爷圣明,苍生之福!”可真是有感而发。
那记者唰唰的写着,自是在记录摄政王所说言语,以便登报昭示天下。
高长子和小翠儿眼含热泪的跪下,高长子嘭嘭的,头都磕出了血,泥土本软,可见他磕头的力道。
“王爷!罪民下辈子,还愿做王爷的子民!”高长子呜咽着,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表达此刻心内的感激。
叶昭笑了笑,道:“好了,速速回家吧,但若被乡邻歧视,本王也没办法,只能送你一句话,百忍成金,日久见人心。只要好好做人,终究还是无碍的。”
“是!”高长子拉着小翠儿,又用力磕头,随即起身大步而去,小翠儿不时回头,这辈子,也没听说过有这么好的王爷,更不要说,在天京时,广州摄政王,那是令红包头们提起来都吓得要尿裤子的魔神。
叶昭回头看向红娘,见红娘含笑,眼里颇多嘉许,心里松口气,就知道,这件事她定极为上心,就看自己如何处置呢。
看来,红娘要越来越佩服自己了,叶昭美美的想着,也就在红娘面前,总觉得自己这王爷是假的,或许懒散了十几年,结果被这小丫头给抓了俘虏,生死存亡,心里实在落下了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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