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去庄子上吧,叫人看起来也就是了。”孟采薇无端觉得一阵疲惫,她原本还想好好地拷问这陆氏几句,但眼下,她只想这件事快快了结。
几乎是缠绕在心头多日的噩梦,甚至快成了她的心魔。
反正一个没了依靠的姨娘,命都攥在她孟采薇的手里,又还有什么可以忌惮的呢?
况且……不知为何,孟采薇当真想放她一条生路。不是因为慈悲,更无关人道主义、现代文明,她就是突然觉得,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因为惠安侯的过逝,就这样牺牲掉一辈子的快乐,实在,太过残忍。
也许,她的居心叵测,只是因为想放手一搏?
易地而处,孟采薇凭良心讲,换了她,可能也不会就这样认命了。
仔细斟酌了一下,孟采薇又添补上几句,“派人将她送到庄子上,看紧了就够了,每个月回府上给我报一次她的近况,人不许死,不许苛待,务必叫她活到三年之后,这个,没问题吧?”
裴少嵇深深地看了一眼孟采薇,“没问题。”
·
孟采薇回来的路上睡着了。
裴少嵇瞧着她眯眯噔噔的样子,以为她回了绘丰堂,倒头就会睡。没想到,晚膳前,裴少嵇路过绘丰堂的时候,正瞧见她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勾勾写写地画着什么。
男人脚步一顿,把手里的卷轴递给了子冲,抬步迈了进去。
“母亲。”
熟悉的声音响在身畔,孟采薇手禁不住就是一抖,一滴墨汁,堪堪落在了裙裾上。
她皱了下眉,有些不快地放下笔,但起身时,脸上已换出了一副客客气气的笑面孔,“这个时辰,你怎么来了?”
裴少嵇的眼神在她脸上凝了一瞬,紧接着才挪到孟采薇写字的纸上。
“母亲在写东西?”
“嗯,我适才与父亲商量了一下,母亲她们在冀州住着,难免常挂记他和哥哥,趁天还没有热起来,还是要快点叫她们入京,也需得早日在京城择一处风水佳宅。”
裴少嵇一边听孟采薇说话,一边伸手拿起了石桌上的纸。
上面的字迹并不是孟采薇的,应当是她命人出去搜罗来的信息,单看这条清缕析的陈列,裴少嵇便知孟采薇决不是第一日计划这件事了。
她用朱笔勾出了几个地理位置不错的,还标了数字再上面,大概是个排序,而另一张沾了墨点的纸上,则是非常清晰地写着孟府对宅院的需求。
要能住下几口人,多少婢仆,要符合孟然栋的身份,还要有进阶的可能……
裴少嵇看了一会儿,侧首道:“母亲既然列得这么清晰,不如我拿给底下人去办吧。”
孟采薇伸手,从裴少嵇的指缝里抽回了自己的纸,“不必了,既是我娘家的事,还是我亲自来得好,免得叫外家说闲话。你贵人事忙,毋须在这些小节上耽误工夫。”
她言辞里有着前所未有的客气,客气到让裴少嵇几乎觉得可以理解成另外两个字。
疏离。
·
孟采薇的变化,并不仅止于此。
翌日晚上,要不是匾额上的字还没有变,裴少嵇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绘丰堂里有着本不该有的热闹。
孟采薇端坐在主位上,裴少冠正立在厅中,大声背诵着今日刚学的文章,有时卡了壳儿,英娘便会跑到跟前嘲笑哥哥两句,他两人素来玩得好,你来我往地斗起嘴,孟采薇都跟着笑。
芸娘是稳重的,就坐在孟采薇下首。每逢秋黛过来换茶的时候,她都会主动起身,亲自把茶碗奉到孟采薇的手边上。
孟采薇待她也是温和,嘴角上挂着柔柔的笑意,不时还主动与芸娘说几句话。
芊娘则一如既往的谨慎,但因为气氛的融洽,女孩儿的脸蛋上也透着一点浅浅的、并非作伪的笑容、
总而言之,眼下的绘丰堂,简直是其乐融融。
但是……
裴少嵇站在外面冷冷地看了一阵子,才命夏眉进去通禀。他大踏步地迈过门槛,却刚巧听见孟采薇带着笑声道:“你们哥哥来了,还不快去行礼?”
四个孩子同时起身,朝着他行了礼,将他本要出口的诘问,通通逼了回去。
裴少嵇与孟采薇对视一眼,方才揖了下去,“见过母亲。”
孟采薇颔首,“不必多礼了,过来坐吧,如今天黑得越来越晚了,你弟弟妹妹们闲着也是闲着,我便索性叫他们一道过来定省了。因咱们府上一直没人主事,这晨昏定省的规矩,便跟着荒废了多年。眼下你既开始当家,咱们还是要把门风重新正起来,免得没个规矩,叫人家耻笑你立府无方。”
裴少嵇却沉着脸,没有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