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转身走向客房,“‘世界’的数据包是**于创世纪络的,顾铁先生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他既然敢于植入芯片,一定就做好了万全之策,照我说的做吧。接通之后,注意观察生命体征,我已经启动了维生舱的自动应急预案,黄色等级以下你们可以自行处理,如果到了红色等级再來叫醒我,我需要休息一下。”
“是的,医生。”望着摇摇晃晃走开的陶谢医生,四名男护士一齐鞠躬致意。
这个时候躺在玻璃罩里的男人刚刚从鬼门关打了个來回。黑暗的大脑沟回逐渐亮起神经脉冲的灿烂云团,随着意识逐渐恢复,各神经传來的疼痛信号汇成一股洪流冲击着中枢神经,微弱的意识在神经性休克的边缘摇摇欲坠。在半昏迷、半清醒的时候,仿佛一个梦境,又仿佛一段在眼前重演的回忆,顾铁想起了多年前与此类似的一个场景,不能动弹,疼痛欲绝,希望渺茫。由于疼痛的干扰,眼前的画面就像回放老式录像带一样布满讯号杂点、不断扭曲。
“你在想什么?”躺在北京解放军**外科加护病房里的顾铁问站在窗前的肖李平。
“跟你无关的事情。”肖李平沒有回头,俯视着医院大院里一颗金黄的银杏树。
“说点什么嘛,躺在这儿好无聊的,又不能玩游戏,电视又沒什么好,我追的几个美剧都沒有更新,连《名侦探柯南》都彻底完结了!”顾铁抱怨道,“要是能让我叫几个妹子來也行啊,就算手脚都不能动,闻闻味道也是好的嘛……躺太久会让我局部萎缩的!”
“闭嘴。”肖李平转回身冷冷地说道,“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第一次玩动力翼伞就从难度最高的虎跳崖飞降,还不让教练跟随,沒摔死你还真是老天不开眼!”
顾铁被他瞪得打了个哆嗦,赔笑道:“前二十分钟不是飞得挺好的嘛,要不是那阵歪歪扭扭的贼风,也不至于掉进八达岭的山沟里啊……”他全身缠满绷带绑得像个木乃伊似的,手臂、双腿都打着石膏,医生严禁他进行一切娱乐活动,因为稍微剧烈的动作就会让断掉的肋骨错位。
“懒得跟你说话。”肖李平转向窗外不理他了。
顾铁安静了一会儿,开始哼哼唧唧起來:“痛起來了……止痛药的效果快到了,老肖老肖,帮我打开滴注开关吧,只要一个剂量就够了……”
“不行,你上午口服了大剂量的维柯丁(对乙酰氨基酚和氢可酮,有成瘾性止痛药),医嘱禁止你再使用吗啡类止痛药,除非疼痛引起休克。你的体质对止痛药并不敏感,效果过去的话……只能坚持了。”肖李平道。
“啊啊,真是死板……”顾铁咬紧嘴唇。他的牙关开始咯咯作响,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显然正在经受剧烈的疼痛,包裹在固定绷带里的身体一次次绷直,瞳孔一次次放大又缩小。
肖李平长长叹了口气。“胰腺、胆、肝脏、十二指肠全部受损,我知道这种痛苦非常难熬,顾铁。但从某种程度上來说,这也是你所寻求的吧……”他走到窗边,坐了下來,将手轻轻放在顾铁打着石膏的手臂上。
顾铁的神智此时已经被痛苦攫取,完全听不到伙伴在说什么。肖李平自顾自说下去:“自从你编写的程序彻底失败的一刻,我就知道,你萌生了自杀的念头。你尝试找出生父的情报、探寻隐藏在世界背后真相,这件事比想象中困难百倍,挫折使你失去了求生的意志。尽管在别人面前还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不过你心里,已经早早放弃了,我完全可以理解那种阴暗的、绝望的、腐烂的情感,会一副镣铐坠着你沉向无底深渊。”
他顿了顿,接着说:“你的动力伞沒有出问題,你的技术比飞行教练还要精湛,你只是想找到最好的解脱方式而已。起來是个风光的男人,实则,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蠢货、王八蛋。我们曾就自杀的话題展开争论,你说自杀者是最勇敢的人,因为结束自己的生命比结束别人的生命更难;我说天主教不会承认自杀者的灵魂上天堂,因为自杀是最重的罪,是真正愚蠢的羔羊才会做出的行为。”
“你不能死。”肖李平淡淡说,“因为你身上还有未完成的使命。我答应你,建立那个小小的背叛者组织,为了一个不着边际的理想而努力。尽管那与我所行走的道路背道而驰……”
“生命并不宝贵。绝大多数的生命是肮脏的,带着无法洗净的罪恶。”他说,“就算他们现在在我眼前死去,我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就是这样。”他说,“我今天的话太多了。”
肖李平站起身來,将吗啡类止痛剂的开关打开,顾铁的身体立刻松弛了,脸上浮现出轻松的表情,呼吸平静,沉沉睡去。
“明天一切都会不同。”
肖李平摘下玳瑁框眼镜,头也不回地离开病房。
他不知道的是,顾铁听到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