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什么时间、于什么地方、遇到什么人,又做出什么事,这是具有无穷可变因数的概率集合体,基督教以“上帝全知”的大一统万能解来逃避问题,佛教试图用因果论来解释一切,伊斯兰教对现世与来世的探讨集合了因果论体系和“真主意欲”这两个模糊的概念,而中国的道教虽然宣称世上一切是混沌不可知的“一”,却试图从不可知中窥测出变数中的定数,“故审堂下之阴,而知日月之行、阴阳之变;瓶水之冰,而知天下乏寒、龟鳖之藏也”。
宗教是人类对未来产生迷惘恐惧而应运而生的产物,宗教不能帮人预言准确命运,只能劝告人们去忏悔、积善、行五功(认、礼、斋、课、朝)、攒福缘,期待在不可知的来世获得永恒幸福。这是一个辩证的问题。
而在“世界”中这一切是否有了根本变化?顾铁常常想,在这个世界发生的所有事情其实都是奥地利萨尔茨堡深深低穴中的量子计算机制造出的量子比特,“创世纪”知晓在大陆每一个角落发生的每一件事情,从红土平原红石堡废墟中荒草叶滑落一滴露水,到南商城被敌兵围困的城墙垛口燃起几盏明灯,日升日落,海水微澜,黄道十二宫在夜空中留下痕迹,北大陆今年的第四十四场雪即将来临。量子计算机就是这个世界的上帝,这片大陆最初的、唯一的和最终的神祗,从游戏启动的零时刻开始,世上一切事都按照它事先编纂好的剧本依序上演。理论上如果有足够丰富的初始条件、足够严谨的环境参数和足够强大的计算能力,就可以将“世界”中发生的所有事无限次推演,就像被设定好方向的回旋镖,切割空气旋转飞回的路线只有一条,“世界”只是个复杂了若干倍的数学模型而已,以这个星球上最强大的计算机的演算能力,理应能够计算出任何一个时间点、在任何一个坐标所发生的任何事情,无论距离零时刻仅过了五分钟,还是远至一万年。
但事实绝非如此。在“世界”项目开始之初,gtc项目组的工作人员就察觉到了这一开创性工作的困难之处,所谓“存在”是具有太多不确定性的概念,要模拟出一个真实的虚拟世界,就必须完美重现这些意义重大的不确定性。例如在生命形成的初始阶段就存在着无数随机事件,成年女性的卵巢皮质内分布着约40000个原始卵泡,在月经周期开始后,会有数个卵泡同时开始发育,但其中只有一个能够最终发育至成熟,它被称为优势卵泡。当优势卵泡加速成长,其他卵泡在抑制因子的作用下停止生长,赢得这场竞争的优势卵泡最终会成熟、排卵,卵子由此产生。哪一个卵泡将在月经周期内发育,这是完全无法预测的随机事件,这决定了卵细胞的缺陷、体积和活性,当然,也最终关系到新生儿的一生。
问题就出在“随机数”这个名词上。无论从传统二进制电子计算机还是使用量子纠缠态来计数的量子计算机的层面上,真正的随机数都是不存在的,只要是基于“计算”这一前提得来的随机数,都必然是通过某种编码对一个名为“种子”的初始值进行计算的结构,如果演算编码足够复杂,可以得出在统计学意义上无限接近真随机数的“伪随机数”,但这种随机数都是可回溯的,可以通过编码逆演算得到人工植入的种子值。在“世界”诞生之前,科学家们并未意识到伪随机数的不足之处,当布兰登巴塞洛缪博士为首的专家组面临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没有妥协,而是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
方法是引入一个“熵池”。把产生随机数的软硬件体系当成一个封闭系统,采集系统外部的非确定**件形成一个真随机数组成的集合,然后以这个熵池中的随机数作为种子演算出最终使用的随机数,这种算法虽然是可回溯的,但由于熵池中的数字本质上是不可知的真随机数,所以其结果也可视为具有不可确定性的真随机数。熵池的采集管道遍布全世界,一切经过量子络传送、呈现、存储和销毁的信息都被转化成随机数的来源,“创世纪”日复一日搜集着真实世界产生的每一个量子比特,只是为了创造出“世界”中最可信的未知。
熵池机制的引入使得“世界”从零时刻开始就具有了完全不可预知的随机性,这也就是gtc所说的“真实演化引擎”的存在基础。“世界”的演变是不可重复的,量子计算机是创造了这片大陆的造物主,却不是全知全能的至高神,从故事脱离初始剧本的时刻起,“创世纪”就失去了先知的能力,将这片充满不确定性的、生机勃勃的土地交给十亿npc线程,和一百万名降临者。
可毕竟与现实时间不同,“世界”是基于熵池不断变化的实体,如果能够掌握演算程序从熵池中提取数字的规律,构建一个与熵池具有同样内容的量子比特集,那么理论上可以通过熵池中的信息找到某些可能对“世界”产生重大干预的信息,从而对“世界”进行某种程度的预测。这项工作需要动用庞大到不可思议的运算量,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或组织拥有如此程度的络配时,……除了“创世纪”自己,和某个与量子计算机有着密切联系的巨大组织。
“那么,这是第几遍演算了?”
“恰巧是第6555遍,执事长阁下。”
“开始最后一次演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