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塞洛缪此前遇到过指令被拒绝的情况,那是逻辑核心做出的保护性判断,计算机会给出完整的伦理分析作为理由。而涉及男孩的身世情况则完全不同,“创世纪”别扭的表现让博士觉得并非单单是利他主义逻辑核心作祟,他感觉计算机本身有倾诉的**,但被背后伸来的一只大手扼住了喉咙,没办法发出声音,这种斗争在无声无息中发生,最终的结果就是一句莫名其妙的“对不起”。巴塞洛缪开始尝试着旁敲侧击,想办法绕过障碍寻找蛛丝马迹,在男孩九岁这年,他终于从配时委员会卸任,可以花大量的时间与精力进行探寻。每次看到孩子聪慧活泼的脸,博士总感到心怀愧疚,可他不能停下,真相已经越来越接近,只剩下一张薄纸的距离。
这个下雨的夜晚,他忍耐了整整一个礼拜的情绪终于在心底作祟,爵士乐、威士忌和书籍都无法填满这种饥渴感,巴塞洛缪打开抽屉,拿出一个信封,那是上周得出的调查结果,有关九岁男孩一切秘密的报告。绕过逻辑核心的复杂编程体系运转了一百天才终于得出结论,在输出结果的刹那,那台终端机因为过载而起火燃烧,整个gtc总部东翼的量子网络陷入瘫痪,巴塞洛缪不认为那是个巧合,他触动了某种防卫机制,可由于操作的隐蔽性并未遭到强烈的攻击。每一步窥探都会将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迹全部抹去,博士认为自己并未暴露,无论是谁在保护着男孩,都只是无意识地发出威胁而已。
九年的心血化为一张打印纸。巴塞洛缪不知道该不该阅读纸上的内容,犹豫再三,反复多回,信封被无数次打开又合拢,边缘已经变得毛刺粗糙。“不,不。”他忽然自语道,将信封丢到桌上,大口喝光杯里的威士忌。他觉得这不只是一个信封,而是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好奇与恐惧在心底剧烈交战。“叮咚。”这时手机响了一声,适时解除了他的纠结,那是项目组发来的一条例行汇报:“23:01,运行状态不稳定,距离极限值还有15%的空间,值班组长判断是演变速度太快引起的,根据操作规程将演变速度减缓为240:1,再做观察。如果晚上情况不好的话,我会打你电话的,别睡得太沉,博士…夜班,马黛儿。”
巴塞洛缪沉吟一下,回复道:“不要紧,只要未到达极限值就可以继续,已经这么久了,没人承担得起重新启动的结果,不是吗?我会晚一点睡的。”
退出配时委员会后,布兰登·巴塞洛缪就承担了“世界”项目组的领导责任,尽管gtc对外宣布“世界”的研发时间不超过五年,但其实早在20年前世界演化模型就已经启动,10亿个人格线程分批注入虚拟世界,博士与科学家们每天好奇地观察着这个初生的世界,看世界在完全自主的情况下飞速演变。“建造一个世界”的想法源于博士同吴天岚的一次谈话,吴天岚当时二十岁出头年纪,是某医疗组织派驻gtc总部的一名心理治疗师,她与巴塞洛缪偶然相识,因为彼此的经历、学识与人格魅力相互吸引,成为关系有些暧昧的忘年之交。吴天岚的父亲是一位理论数学家,在科学碰壁的黑暗时代精神崩溃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她由此变得偏激执拗。一次聊天中,吴天岚提出了“斯金纳箱”理论,指出如果建立一个世界模型,观察那些虚拟人格在规则的墙壁之内做出的举动,一定对人类的未来有所帮助。巴塞洛缪当时显得非常震惊,晚上回家之后经过仔细思考,第二天就提出了“世界”的雏形。
放下手机,巴塞洛缪决定再喝一杯就上床去,看深夜的足球赛转播,一边等待世界项目组的消息。他把那个信封塞回抽屉,喝了一口威士忌,这时头脑忽然感觉一阵眩晕,这种奇怪的眩晕已经持续了一天,看来喝酒对头晕没什么改善作用。博士揉着眉心站起来,披上毛毯慢腾腾走向卧室,忽然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有人在身后窃窃私语。他猛然转身,抓起烟灰缸环视四周。没有人在。书房中只有他自己、音乐声和外面的雨。
“我来了,外面的人。”
声音突然清晰了,并非来自外界,而是响起在脑中。一阵炙热的灼痛感从心脏部位传来,博士踉跄着坐倒在地,捂住胸口,满脸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