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女儿手掌,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
程辅云一生之中遇到了不少大奸大恶之徒,也见过不少官家女眷。
但与他打交道的,大多见他之后要么惊惧交加,要么谨言慎行,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如此大胆,不由怔了一怔,那兰花指僵在半空,好半晌都没回过神。
“对不住了,程公公。”柳氏身体紧绷,挤出一丝笑意:
“我的女儿病得糊里糊涂,意识不大清醒,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她一般计较。”
“自当如此。”
程辅云听得柳氏的话,接着又露出笑意,甚至柔声安抚柳氏:
“姚太太放心,咱家心中自是有数,不会吓到二小姐的。”
这人一脸奸恶之相,恶名神都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手段凶残,脾气暴戾阴晴不定,此时虽说微笑着说话,但那声音尖细,一双眼睛中似是透出恶意,越发令柳氏难以放心。
“公公……”
柳氏正欲再说,程辅云却抬手一翘,比了个示意她噤声的手势,接着放软了音调:
“你认识罗子文?”
说完,又笑眯眯的:
“既唤‘罗大哥’,那么二小姐与他应当是十分熟悉了?”
他本该盘问西城案件,可此时却顺着姚守宁将话锋一转。
在场的姚家人不知他此话是何用意,但姚婉宁却觉得这老太监可能绕着弯子在打听些什么,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她害怕妹妹真的病得糊涂了,一时思维不清楚说漏了嘴,被人抓到把柄,数次想要上前,但又害怕自己情急坏事,被人看出端倪。
“也不是十分熟悉,但见过几次。”
姚守宁不知姐姐心中所想,只是感觉到她拿帕子替自己擦汗的手有些冰,微微的颤个不停。
“那你可知道,这位罗先生来自哪里?”
程辅云顺势问了一声,姚守宁就道:
“罗大哥说,他来自神武门。”
这话一说完,所有人面色不一。
柳氏是疑惑加忐忑。
南昭柳家也算当地名门,柳氏也不是没有见识的女人,神武门这样传闻中的隐世名门她也曾有所耳闻。
传闻之中,太祖当年供奉的四大功臣之中,便有出自神武门的非凡者。
可那都已经是七百年前的传闻,七百中虽说也曾听过有神武门人入仕为官的传说,但在之后的几百年中,朝内再也没有听闻过武将来历不明的传闻,天长日久下,自然许多人将这‘神武门’当成了传闻之中的所在,柳氏也认为只是一些好奇事根据当年太祖事迹,所编纂出来的隐世门阀而已。
但此时姚守宁却提到罗子文出身于神武门,也就是说,这样的隐世宗门是真的存在,而非虚构的。
世子身边的一个长随,竟也是出自于此——最重要的,是这种秘密,姚守宁又是怎么知道的?
“——是。”
程辅云也没想到她应答得如此干脆,不由又愣了一下,半晌之后才回神:
“他与段长涯……”
这位镇魔司的副监说话时还在调整自己的神情,数息功夫后,表情又恢复如常,笑着道:
“都是出自神武门,一个文谋,一个武甲,厉害非凡。”
说完,又解释道:
“段长涯你应该知道吧?就是西城案件当日,手提一双短戟站在定国神武将军府的那位世子身侧的护卫。”
姚守宁低低的应了一声。
“不过这些事情在许多人心中虽说不是秘密,却也不是人尽皆知,世子身边这两位高手,为何会将他们的来历告知二小姐?”
程辅云紧盯着姚守宁的眼睛,问了一声。
“就是闲聊之时,无意中提到过。”姚守宁答道。
“聊了什么?”程辅云态度逐渐强硬,步步紧逼:“能不能说来听听?”
“罗大哥曾提到过神武门来历,说是神武门的祖师爷,是当年曾跟随在太祖身边四士之一的顾敬。”
所有人全部被她与程辅云的对话所吸引,坐在左侧上首的陈太微听到此处的时候,愣了一愣。
姚守宁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抬头去看他。
见这位身形如松柏般高瘦,气质清雅的青衣道士端着茶碗,茶水的热气冉冉升起,使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他怔忡着没有说话,像是陷入了某种思绪之中,任由自己沉溺了片刻。
见此情景,姚守宁不由暗自遗憾。
显然这位陈道长来历成迷,说不定与神武门也是有渊源的,可惜她的力量耗尽之后,似是预知之力受到了一定的压制,此时看不到他的未来及过去。
“怎么了?”
许久之后,这位陈道长才缓缓抬起了眼皮,目光恰好与少女对视。
两人视线相碰撞的刹那,姚守宁并没有慌乱的别开头,而是含笑点头,与他打了个招呼。
“就是看一看道长,对你很好奇。”
姚守宁说完,就见陈太微一下就笑了。
他这个人长相出众,气质特别,无论是从外形、身份、地位来说,都不应该是会被人忽视的人。
可他只要不说话的时候,屋中便没有人能注意到他的一举一动,仿佛下意识的会将他忽略。
此时他一笑之后,那种古怪的隔阂好似一下就消失了,整个人由虚幻变得真实。
“看来世子跟姚二小姐说了些事。”陈太微端着茶杯,若有所思。
“是说了一些。”
姚守宁点了点头。
她这态度出乎陈太微意料之外的坦率,使这位深受皇帝信任的道士皱了皱眉。
陈太微不再出声,众人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程辅云身上。
这位镇魔司的副监打量着姚守宁的脸,心中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看样子,世子好像十分喜欢姚二小姐?”这位内侍监笑眯了眼,不着痕迹的套话:
“连他身边人也爱屋及乌,将神武门的事说给你听。”
“难道公公会讨厌我吗?”
姚守宁也偏头看程辅云,她说的话令这位老奸巨滑的太监愣了一愣:
“什么?”
少女的长相美丽,神态天真,看人时目光专注,那发黑、肤白、唇红,组在一起形成独一无二的魅力。
纵然程辅云早就已经净身入宫,且已经年逾五旬,对于异性早就已经失去兴趣,此时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少女美丽无双,令人难以生出厌恶之心。
“我与人往来,都是坦诚、客气,若是我有做得不对之处,尽管跟我提起,我会改正。”
她大大方方的道:
“所以世子不讨厌我,愿意和我做朋友,跟我说一些话,这有什么奇怪的?”
程辅云听了她这一番话,竟愣了半晌,似是有些惊奇。
可说这话的人一脸坦然,似是所有言论尽数出自真心,不是搪塞他,与他开玩笑的。
这位内侍监哑然半晌,接着咧嘴一笑,想了想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