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弦打破脑袋也没想到,和吴明交接之人,竟是一个跟自己容貌相似的女子。此刻她只能收拾起满腹狐疑,把身体尽量嵌在佛像和土墙之间,控抑呼吸,向造访者投出两道隐秘的目光。
一身素朴的蓝色旧棉袍掩不住那份雍容大度的气质。黑白分明的双眸更是流溢出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和骄傲。说她是从皇宫这样的富贵之地走出来的,倒并非没有可能。
吴明等那女子跨进庙门,走到破败的香案前,自己如灵猫般从门后闪出。女子受惊转身。在与女子照面的一刹那,映弦注意到吴明冷澈的眼神中飘过一丝惊讶,不过却是转瞬即逝。
女子定了定神,确定眼前人是自己要找的杀手,开口问道:“东西呢?”尽管刻意压低了声音,却还能猜度这本是一把清亮怡人的好嗓子。
吴明一言不发地将包有陆长庆人头的包裹扔在了香案上。女子回过身,三下五除二将包裹解开,看到那狰狞的人头后,神色从容不变,接着又麻利地将人头包好。映弦暗暗称奇。
女子紧接着把肩膀上的布包卸了下来,递到吴明手中,说道:“这里面的钱你都拿去。下半辈子你就算一个人不杀也无妨。今夜就离开西鉴,找个地方,用这钱做点营生,好好过日子吧。”
吴明解开布包扫了一眼,笑道:“钱虽然够多,不过我还是会杀人。”
“你很喜欢杀人?”
“我并不喜欢杀人,但是这世上值得被杀的人实在太多了。”
……
女子喟然:“那你尽快离开京城,走得越远越好。”
吴明却问道:“我留在京城真的有这么危险么?”
“你杀的这个陆长庆,靠山是韩公公。”
“我知道。”
“但是你不知道韩公公有多大本事。他如果愿意的话,甚至可以请动御林军来对付你。”
“韩公公只是一个太监,凭什么有这么大的权力?”
“那是因为韩公公是当今天子最宠信的太监,哼哼,偏偏又跟袁妃娘娘关系非同一般。假如袁妃在皇上那儿吹吹枕边风,出动御林军全城搜捕你真不是件难事。”
“你对这些事怎么那么清楚?还有,既然韩公公这么可怕,为什么你,或者说你的主子还要跟他作对?”
“这不是你该问的。知道得太多不是好事。”
吴明将目光从女子脸上撤走,抬望窗外稀星,喃喃自语:“这是我最后一次在京城杀人。明天我将在西鉴永远消失。所以我很想知道这最后一个人到底是为谁而杀。”
“没有这个必要。”
吴明却又忽然转头打量她一番,低声问道:“是当朝公主,对吗?”
女子神情骤变。吴明微微一笑:“看来我猜对了。”
两人这番对话,映弦在佛像后听得真真切切,一字不漏。她心念一动:他早就猜出雇主的大概身份,出于安全考虑本没有确认的必要,现在之所以这么追问到底,定是想让我听个明白。可是他为什么要让我听明白呢?是想证明他的判断力?还是想提醒我加以防范?或者……两者兼有吧。
再看那女子。她的身躯轻轻颤动,脸色已转悒懊,叹气道:“你杀人拿钱就是了,何必管这么多?”
“陆长庆在我眼里跟一个废物没什么两样,杀他不费吹灰之力。但就这桩小活却让我轻轻松松得到一笔退休金。我对这财大气粗的雇主自然有了几分好奇,咳咳,你也可以说感激。必要的时候,说不定我还能帮她一把。”吴明一边说话,一边早拔出了长剑,手指徐徐摩挲剑身,目光随之游动,又温柔,又陶醉,像是在爱抚久别的娇妻。星光如莹水,给剑夫人笼上了一匹朦胧瑰丽的轻纱。
女子摇摇头,道:“这是皇宫里最危险的斗争,你一个江湖人士,根本不会明白。”
吴明冷笑道:“可惜所谓最危险的斗争,你们这些贵人却无法靠自己的力量解决,最后还要求助于我这跑江湖的。好笑不好笑?”
女子恼怒地盯着他,无言以对。
“所以公主殿下究竟是跟韩公公为敌呢,还是跟袁妃娘娘为敌?”
女子正要说什么,突然,东北方向传来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两人俱是一惊。吴明倏然扭头,但见映弦从佛像后一跃而出,一屁股摔在地上,身体连连发抖,满脸恐惧之色,如同瞧见厉鬼一般。吴明心猛然一沉,心想到底是怎么了,却听她牙齿不住打战,结巴道:“老老老老鼠……有老鼠!”
几乎同时,一只灰不溜秋的老鼠拖着个细尾巴,吱吱长叫,哧地从佛像脚下窜出,往庙门奔去,顷刻没了踪迹。估计它遭遇映弦后的受惊吓程度就跟映弦遭遇它后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