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定在民国六年十月小阳春,特意请人看了日子,而且是在北京找了人算了,又回镇江重算了一遍,南北两位先生交口称赞的吉日,也正好是韦筠如从北京大学堂取得学士学位,正式毕业之后。
谢怀昌将谢道中夫妇送回镇江的时候,心里的喜悦之情简直无与伦比,就连秦夫人都看得出来。因此她难得对谢怀昌关心了一番,还叮嘱她回北京时在上海停一停,叫婉澜找裁缝给他裁一身好西服穿。
他的老上级,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校长王汝贤在袁世凯死后立刻便从军校调走与其说是调走,倒不如说谢怀昌在背后背着他同段祺瑞打的那些小报告起了作用,王汝贤是忠于袁世凯的,现在袁世凯死了,不论新总统是谁,都不会再用他。
王汝贤走了之后,谢怀昌便顺理成章地接手了他空出来的校长之位。因在过去王汝贤倒行逆施的一年里,谢怀昌在他和学生中间做了不少斡旋,因此下头的教官和学生们对他俱都服气,也愿意听他这位新校长的话。这大概是谢怀昌前半生里最为春风得意的时候,娇妻待娶,事业有成。
然而好景不长,也可以说是谢道中预言成真,袁世凯去世后,新上任的总统黎元洪与总理段祺瑞互不服气,只忍了半年便爆发激烈矛盾,再不可调和。明面上看,这是黎总统同段总理的矛盾,但要往深了说,也是日本支持的段祺瑞同英国美两国支持的黎元洪和冯国璋之间的矛盾。这两人都是踏着尸山血海走出来的军人,偏生又没有他们的老上司袁世凯那样的政治家思维,谈不上两句便要崩盘,黎元洪更是二话不说,直接下总统令将段祺瑞免职了。
谢怀昌到北大探望未婚妻和妹妹的时候被段祺瑞请到府里,谢怀昌无意掺和他们两虎之间的斗争,却也拗不过段祺瑞这条大腿。他去的时候,段祺瑞刚刚打完一通电话,看起来心情颇佳,唤着他的字招呼他:“宁隐来了。”
谢怀昌在段祺瑞面前有些拘谨:“总理近来无恙?”
“已经不是总理了,你我就以字相称吧。”段祺瑞招呼他在棋盘前坐下,信手掂起一粒黑子,“来京城也不说一声,我之前没有时间,现在倒是闲的多了。”
谢怀昌棋艺颇差,却也不好拂了段祺瑞的雅兴。他在段祺瑞对面坐下,看到棋盘上是一场残局,战况对黑子颇为不利。
但段祺瑞脸上的表情却十分悠然自得,落子的时候甚少犹豫,一派胸有成竹之态,
谢怀昌应付不了这场残棋,他硬着头皮落了一子,自嘲道:“我可是棋盘上的矮子,请段公务必手下留情,莫要叫我死的太难堪。”
段祺瑞笑道:“不瞒你,我的棋艺也不怎么样,不过我倒是有一优点,即哪怕屡战屡败,也要屡败屡战。”
他似乎觉得自己这句话颇为有趣,说完便大笑起来。
谢怀昌觉得他字字句句仿佛都有深意,却不敢乱猜乱想,只能集中精力陪他下棋。
“听说宁隐曾经加入过国民党啊。”又落三子后,段祺瑞忽然抛出了这么一句。
谢怀昌无意隐瞒这段历史,他甚至为自己的国民党身份而骄傲,当下便点头:“是,民国初建那会加入的。”
段祺瑞有笑:“是,那阵子加入国民党是潮流,我们民国第一任内阁总理唐先生就是国民党的党员。”
谢怀昌不知道段祺瑞忽然说起这个是何用意,更加谨慎,就连棋路也变的小心翼翼起来。
段祺瑞又落下一子:“你在紧张什么?”
谢怀昌浑身一凛,立刻道:“段公攻势太猛,我难以招架,怕输了这一场。”
“输了就输了,”段祺瑞道,“输给我并不是件丢人事。”
谢怀昌点头:“是,段公人中龙凤,我输给你实乃常情。”
段祺瑞又笑起来:“你这是恭维我。”
谢怀昌诚恳道:“我说的是真心话,段公乃大名鼎鼎的北洋三杰之一,怀昌一小卒,败于你手下实乃再正常不过之事。”
“你是恭维我。”段祺瑞又说了一遍,似乎是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不过我也被不少人打败过。”
他说着,笑意更深,显出几分自得来:“有些失败我是服的,但有些不是,不过遗憾得很,讨债时间太长,有些债主已经先一步驾鹤西去,看来那些输局要等到我魂归黄土之后,才能去向他们讨回来了。”
他这是在暗示自己被黎元洪去职一事,这场败仗他打的并不服气不,这兴许并不是一场败仗,因为真正的胜负尚未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