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窝在帐子里沐浴,祁璟盘腿坐在帐外,半靠着身后的柱子,随手拣了地上的树枝,漫无目的地划拉着。
似有若无地香气随着帐内的氤氲湿意传了出来,像是一味天然的催.情剂,让祁璟有些蠢蠢欲动——不是生理上的,是心理。
不知不觉萦绕上心头的情愫,将他缠得越来越紧,紧到祁璟终于不能逃避,唯有正视。
江月这一次的失踪来得太可怕,犹如敌军毫无预兆的一场偷袭,险些逼得他丢盔弃甲仓皇而逃。而这一切的情绪都凌驾于他自以为的“责任感”之上……他之所以紧张、担心,甚至是恐惧,根本不是因为江月是当朝清流董孝儒的后人,也不是因为她是他恩公的嘱托,是因为祁璟自己,真真切切地在乎着她。
是他的在乎,让江月的失踪变得重要。
更是他的在乎,让祁璟选择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战争之后,依然义无反顾地去找她,生怕须臾的错失,都会为她带来危险。
祁璟还记得,在搜寻的黄昏时分,他已经筋疲力竭,连眼皮都在打架,偏偏这个时候,他忽然从一个山洞中发现了她的痕迹……是那条红缎带!
接着,他不停不休,顺着山麓上行,很快便又看到了第二条,像是山野间的红梅,迎风而展。祁璟是彼时方能确定,这发带不是她无心的遗失,是刻意为他留下的记号!
她在等他!
仿佛一刹那,祁璟回到了他首次踏上战场那年,热血在胸口激荡,连胆怯都被那股子冲劲儿所吞噬,只想着挥剑杀一个,再多杀一个萨奚人!
杀掉那些胆敢屠城的蛮夷!杀掉那些曾给他的大魏蒙上耻辱的萨奚人!
此刻,祁璟也只想追回江月,追回他真真切切挂念的人,倘使有人敢伤她分毫,他也决不会对他们手软!
而上天保佑,她安然无恙,甚至依旧可以揪紧他的衣襟,靠在他的胸膛。
是以,在一次有惊无险的失去、一次提心吊胆的挂念之后……祁璟缓缓闭上眼,这辈子,就不让她离开了吧。
永远不失去,便永远不会再体验这样的煎熬。
原来,这就是母亲百般敦促,对他的期待——安定下来。
原来,这就是对安定的渴望。
江月一手擦着头发,一手拨开帐子,她正准备开口唤人,却发现祁璟已经靠在门边睡着了。
他神色宁静,呼吸平匀,手里却还握着那两条自己留作标记的朱红发带。
江月忍不住心中一暖,回屋放下了手巾,转身出来,将祁璟一条胳膊搭在了颈后,奋力扶起了高大男人。
祁璟仿佛不甚满意地哼了两声,他睡眠其实一向不深,人更是充满警惕,只因多日不曾得到彻底的休息,所以睡得格外沉。
江月倒也不抱怨,只是连哄带劝地拖着男人回到里间,小心地将他在床上放平。
“将军呀……”
睡梦里,祁璟好像听到一声模模糊糊地低唤。
“谢谢你哦。”
“嗯。”
元月结束,二月的魏北,依旧寒冷。
江月裹了个小薄毯子,坐在祁璟下首,帮他整理着旧日的文书。祁璟则坐在主位上,一封接一封地看信、回信,笔耕不辍。
祁璟知晓江月虽然性子不闹,却格外害怕没事做。其实,她并非贪玩,只是一时闲不住,寻常找些小忙请她来帮,江月总能欢欢喜喜地答应下来。
摸透了江月这个脾气,祁璟特地带了她来主帐,一则是能找些不算累的活儿请江月分担,再则是,有她陪在身边,祁璟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像是童年时候,吃到母亲亲手包的粽子,又甜又糯一口米咬下来,备感满足。
“诶?怎么你最近都在写写画画的……也不打仗了?”
祁璟笔锋一顿,拉下最后一笔悬针,方抬首解释:“萨奚人被我军重创,一时半会儿整不出军马来攻毓关。”
看着女孩儿似懂非懂的表情,祁璟索性撂了笔,领着江月去看铺在地上的地图。他指着毓山以北,耐心道:“春夏之际,萨奚人往往只住在他们祖辈生活的草原上,不会南下。直到入秋,河流干涸,大雪封山,粮草物资极缺之时,再来袭扰大魏边境,抢粮食,抢女人。”
江月听到这里才点了点头,“所以,马上要回暖了,他们不会再来攻打咱们了?”
祁璟听到那一个“咱们”,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对。”
这是江月第一次看到祁璟的笑,她险些怔在当场……像是一把淬了血的寒剑,忽然软成了一弯月光,叫人心里说不出的熨帖与宁和。
一个刚硬如斯的男人,竟也有属于他的绕指柔。